領頭的那匹馬吃痛,倏忽間跑得更快,我強自握緊韁繩,迎麵而來的疾風讓我睜不開眼睛……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槐樹林,中間這道羊腸小道幾乎已經被這架寬大而破碎的馬車所填滿。路麵上亂石嶙峋,震得車廂撲棱作響,半晌,千瘡百孔的車廂似乎經不起這樣的顛簸,幾聲“吱吱”的聲響之後,車廂後身滿是箭孔的木板掉落到地上,緊接著,車轅上的裂口也越來越大。前方陡然不再有路,薄霧下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竟是個斷崖!我心頭一慌,剛想借力跳到馬背上,卻已經太遲了……
那兩匹馬已經一腳踏空,雙雙跌下了掩映在夜色裏的懸崖之下!好在此時連接著車廂和馬匹的木條已經完全斷裂,可是車廂還是被慣性帶得飛了出去,電光火石間,我一腳踏在向前的車廂上,整個人借力往後一躍,卻還是抓不住崖角……雙手在半空無力地劃過,我閉上眼睛,心想我今日此生休矣……
可就在這時,忽有一隻寬厚的手掌緊緊抓住我的手,灼熱的指尖觸在我冰涼的肌膚上,就像這寒夜裏唯一的一絲溫暖,又或者是生死瞬間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借著寡淡的月色,我看見他極為英俊的臉龐,一雙黑眸光芒似寒星,此刻卻充滿了溫暖和關切。電光火石間,他整個人已經被我帶下懸崖,並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裏揮刀刺入崖邊的土石,一手握著刀柄,一手緊緊地拉著我……
月色照亮那人如玉的臉龐,他低下頭來看我,額前有幾縷碎發低垂下來,比平時更添了一絲溫柔。
我怔怔地說,“宇文慵……”
懸崖邊的泥土並不堅固,就在這時,刀柄忽然向下滑動數丈,耳邊傳來小石子向下滾落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人膽戰心驚。宇文慵緊握著刀柄,顯然已經用盡了全力,卻還是撫慰地看我一眼,說,“清鎖,別怕。”
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相見。我眼中忽然含淚,說,“你怎麼會在這裏?……一路跟著我來的麼?傻瓜,不要再硬撐了!現在離懸崖邊還不是太遠,你放開我,還有翻身躍上去的可能。”我抬起頭來看他,眼眶酸酸地說,“否則,我們兩個都得死。”
這時,刀尖又向下滑動數寸,崖邊的泥土和小石子紛紛滾落,宇文慵拉著我,兩人像柳枝一樣晃動在風裏,搖搖欲墜。我知道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掉下斷崖,咬牙鬆開了手,說,“宇文慵,放開我吧。你沒有必要陪我一起死。”
宇文慵卻更緊地握住我的手,他低下頭來看我,聲音嚴厲而隱忍,一語雙關地說,“你以為我沒想過要放開你麼?可是我做不到啊!”他手上猛一加力,攥得我手掌生疼,說,“清鎖,抓緊我!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如果你不信天,那麼你可以相信我!就算是死,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我怔怔地仰頭看他,微弱光線中宇文慵輪廓分明的容顏俊美難言,我用力握緊了他的手,緊接著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盈滿眼眶的淚水,喃喃地說,“可是,值得嗎?”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他說,“我不知道。清鎖,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傻瓜,已經不知道該怎樣計算是否值得。你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讓我明知道不應該,可是卻沒有辦法……”
這時,刀尖又向下滑動數寸,硌在一塊大石上,隻聽“哢嚓”一聲金屬斷裂的聲音,一塊白刃迸斷之後飛濺出來,割破了宇文慵的手臂,可是他依然緊緊拉著我的手。我與他一同下墜,迎風舒展開的裙裾就像赴死的蝴蝶,他傷口流淌出的血滴在我臉上,涼涼的,就像是淚水,我輕聲地說,“宇文慵,對不起。”
這聲音就像掉落的花瓣,無力地四散在風裏。
我總是讓你生氣,難過。如今,還連累你與我一同赴死。
真的,對不起……
注:
(1)唐代,張祜——《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