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溪不曾設身處地,那裏疑心到此?單玉是同事之人,曉得其中訣竅,遺生未去之先,他早有此意,隻因意思不決,遲了一兩天,所以被人占了先著。
心上思量道:“他既然瞞我回去,自然不顧道理,一總都要掘去了,那裏還留一半與我?我明日回去取討,他也未必肯還,要打官司,又沒憑據,難道孫子得了祖財,兒子反立在空地不成?如今父親的衣衾棺槨都已有了,若還斷氣,主人家也會殯殮,何必定要兒子送終?我若與他說明,他決然不放我走,不如便宜行事罷了。”算計已定,次日瞞了父親,以尋訪遺生為名,雇了快船,兼程而進的去了。
龍溪見孫子尋不回來,也知道為銀子的原故,懊悔出言太早,還歎息道:“孫子比兒子到底隔了一層,情意不相關切,隻要銀子,就做出這等事來。還虧得我帶個兒子在身邊,不然骸骨都沒人收拾了。可見天下孝子易求,慈孫難得。”誰想到第二日,連兒子也不見了,方才知道不但慈孫難得,孝子也不易求。隻有錢財是嫡親父祖,就埋在土中,還要急急趕回去掘他起來;生身的父祖,到臨終沒有出息,竟與路人一般,就死在旦夕,也等不得收殮過了帶他回去,財之有用,亦至於此;財之為害,亦至於此。
歎息了一回,不覺放聲大哭。又思量:“若帶百順出來,豈有此事?自古道:”國難見忠臣。‘不到今日,如何見他好處?怎得他飛到麵前,待我告訴一番,死也瞑目。“卻說百順自從家主去後,甚不放心,終日求簽問卜,隻怕高年之人,外麵有些長短。一日忽見遺生走到,連忙問道:”老爺一向身體何如?如今在那裏?
為甚麼不一齊回來,你一個先到?“遺生回道:”病在外麵,十分危篤,如今死了也不可知。“百順大驚道:”既然病重,你為何不在那邊料理後事,反跑了回來?
“遺生隻道回家有事,不說起藏的原故。
百順見他舉止乖張,言語錯亂,心上十分驚疑,思想家主病在異鄉,若果然不保,身邊隻有一個兒子,又且少不更事,教他如何料理得來?正要趕去相幫,不想到了次日,連那少不更事的也回來了。
百順見他慌慌張張,如有所失,心上一發驚疑,問他原故,並不答應,直到尋不見銀子,與遺生爭鬧起來,才曉得是掘藏的原故。
百順急了,也不通知二人,收拾行囊竟走。不數日趕到地頭,喜得龍溪還不曾死,正在懨懨待斃之時,忽見親人走到,悲中生喜,喜處生悲,少不得主仆二人各有一番疼熱的話。
次日龍溪把行家鋪戶一齊請到麵前,將忤逆子孫貪財背本,先後逃歸,與義男聞信,千裏奔喪的話告訴一遍。
又對眾人道:“我舍下的家私與這邊的帳目,約來共有若幹,都虧這個得力義子幫我掙來的,如今被那禽獸之子、狼虎之孫得了三分之二,隻當被強盜劫去一般,料想追不轉了。這一分雖在帳上,料諸公決不相虧。
我如今寫張遺囑下來,煩諸公做個見證,分與這個孝順的義子。我死之後,教他在這裏自做人家,不可使他回去。我的骸骨也不必裝載還鄉,就葬在這邊,待他不時祭掃,省得靠了不孝子孫,反要做無祀之鬼。倘若那兩個逆種尋到這邊來與他說話,煩諸公執了我的遺囑,送他到官,追究今日背祖棄父,死不奔喪之罪。說便是這等說,隻怕我到陰間,也就有個報應,不到尋來的地步。“說完,眾人齊聲讚道:”正該如此。“百順跪下磕頭,力辭不可,說:”百順是老爺的奴仆,就粉身為主,也是該當,這些小勤勞,何足掛齒。若還老爺這等溺愛起來,是開幼主懲仆之端,貽百順叛主之罪,不是愛百順,反是害百順了,如何使得?“龍溪不聽,勉強掙紮起來,隻是要寫。眾人同聲相和道:”幼主擺布你,我們自有公道。“一麵說,一麵取紙的取紙,磨墨的磨墨,擺在龍溪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