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到,這五個孩子,雖然他們都不小了,可按社會年齡看,他們還都是孩子。而他們的死法,都超出了他們的實際能力。”
“你是說……”徐局長的眼前一亮。
“對,”葛存華點頭,“就是這樣,無論是去黃山攀岩,還是開著悍馬走國道進西藏,或者是玩滑翔傘,甚至乘巨輪去阿拉斯加,再加上像是以死替生,這幾件事哪一個也不是一個普通大學生所能做到的,甚至可以說,這些死法他們不配。但他們就是這麼死的,你說這是不是也可以歸納為一點共同點呢?”
徐局長不由自主地點頭。
“有了這些,我認為應該立案調查。”葛存華及時地總結,提出了建議。
徐局長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但沒說什麼。辦公室裏重新回複了安靜,好一會兒局長和葛存華都沒再說話。葛存華一直坐著,一動不動。
“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沒奈何,局長終於開了口。
“這些天,我沒法出勤,就做了些資料統計的工作。”葛存華坦然回答。
“就這麼簡單?”
“是。”
辦公室裏再次長時間地安靜,那隻煙在自己燃燒,終於完全變成了灰燼。徐局長仿佛筋疲力盡,他向葛存華揮了揮手,示意葛存華可以出去了,接著又撫弄起自己長年疼痛的腦袋。
葛存華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他腹部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他能夠控製自己的行動不傷害肌肉,可是他心裏的怒火卻無法隨心所欲地隨時排空。是啊,他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他完全理解自己的局長為什麼一言不發,什麼態都不表就把他打發走。那並不神秘,幾乎所有的警察都會心照不宣。試想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案件在發生,在等著他們去攪盡腦汁,而人手和精力還有經費卻都有限,怎麼還可能去自找麻煩,再去思考這些原因不明,無人報案的離奇死亡?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事實上在中國,哪一個公安局的破案率能達到100‰?就算他葛存華成了局長,腦子裏裝的,也隻能是下麵有民憤,上麵有命令的重點案件。局長能讓他把話都說完,已經很給他麵子了。而他卻不識抬舉,非得讓局長趕他出來。
為什麼呢?他知道,局長也明白,他之所以會知道有這樣五個大學生死了,決不是他在養傷期間,統計資料時無意中發現的。拿莎士比亞的話說,就是天上沒有哪隻小鳥是無緣無故地掉下來的。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私心。
局長沒有當麵點出來,真是非常地給他麵子了,很可能是看在他仍然作痛的傷口的份上。
但是事實上,他真的覺得這裏麵有古怪,就像他分析的那樣,應該追查下去!雖然他的出發點有些私心,但是不防礙這件事本身可能隱藏著的罪惡!
他沒有辦法了,李長治……他默默地念著這個已經是個死者的名字,仿佛再次看見了這個人生前的樣子。他很難受,但是無可奈何。他長籲了口氣,把那些資料收到辦公桌的抽屜裏,把它們關在了裏麵。
這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夜幕下的茹流市,和白天完全不同了。就像一個人的青年和他的老年,很熟悉的地方,也變得讓人不敢相認。在這個城市裏,某一處不知是哪裏的房間,色調比外麵的夜色還要陰暗。有一個老人,在含糊地不斷地低語,或許這隻是個既寂寞孤獨,又無可奈何的老人在和自己聊天吧!
世界上每時每刻,在任何地點,這樣的“聊天”不都是很正常的嗎?不都是隨時都在發生的嗎?隻聽他模糊不清的囈語斷斷續續:“……真的有過那樣的事嗎?我真的做過嗎?鴨子……我愛吃鴨子,我第一次吃的時候是哪年?是……是什麼口味的?我真的吃過嗎……證明,我拿什麼證明在那年那個時候,我吃過那種鴨子?不……我記不清了,隻是有些感覺……人到老了,隻會留下些感覺,連記憶都做不了準了……誰說人活一輩子隻能留下記憶……嗬嗬嗬,”房間裏突然回蕩起古怪的聲音,像是種不知名的野鳥的鳴叫。事實上,卻是這個老人在笑,他仿佛覺得很滑稽——活著、生命,原來是很滑稽的?
“不,不對,沒有記憶。它靠不住,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原來能留下一點的,隻不過是些感覺……但是,”他的聲音裏再也隱藏不住悲哀和恐懼,像是發現了某種讓人絕望的真相。他說,“但是感覺就一定準嗎?它就不會錯亂嗎?!我……我到底是怎麼活過的……我,我隻能這樣嗎?!”突然間房間裏充斥了他大聲的喊叫,就像是一隻過度年老,隻是因為年老而讓世人恐懼的怪獸,在用一種無法想像的聲音,透露出無可捉摸的力量和熱情在嗥叫。他喊著,嘶聲裂肺,用盡所有殘存的精力喊著,“我決不要這樣!”
這樣的聲音,不知道在此時的茹流市裏有沒有人能聽到,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哪些身在哪裏的人們,因為這樣的欲望,這樣的不甘,而受到影響,被迫改變了他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