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種友誼
□ 羅蘭
一份豪縱,一份猖狂,一份不羈,一份敏細,加上一份無從捉摸的飄忽,就織成那樣一種令人係心的性格。我欣賞那種來去自如的我行我素,欣賞當談話時,忽然提起與話題全不相幹的天外事;也欣賞那點對新鮮事物的好奇與窮究不舍的興致。
對一切的才華,我都有一種發自光大的向慕。我沉迷海頓的音樂,那份歡樂感情與幸福感,通過百年的歲月,帶來對人生的頌讚。某鋼琴家的一首短曲令我係念至今。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鉗,鮑洛汀的中央亞細亞曠原,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以至於電影《未終之歌》裏的音樂和愛情,都令我難忘。
我愛放翁的詩,愛那份高傲——“揮袖上西峰,孤絕去天無尺”,“零落成泥碾做塵,隻有香如故”;我愛李白的豪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蘇軾的曠達——“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朱希真的瀟灑——“免被花迷,不為酒困,到處惺惺地”,“老屋穿空,幸有無遮蔽”;稼軒的超脫放逸——“都將今古無窮事,放在愁邊,放在愁邊,卻自移家向酒泉”,及“若教王謝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塵”。
我也喜歡朋友C的性格。喜歡他那種年紀的讀書人所特有的那份書卷氣。那是未被五四完全攔截掉,而又沐了近在身邊的五四的、那麼一種雖新實舊,雖舊而又極新的書卷氣,那種既擁有中國文人的種種特色,而又極其認真地探索過西方文學的書卷氣。因此,在舉止上從容悠閑,在見解上超逸深透,在態度上卻是樸實、含蓄,而又謙虛。
才華有如一片肥沃的園地,種種可愛的性格是這片園地上的花朵。“唯大英雄能本色”,猖狂、敏細、曠達、不羈、瀟灑、放逸,以至於樸實與謙虛都是真性情的流露,因此而引人激賞,惹人牽係,或可說是一種更廣義、更真摯的感情的傳遞吧?
時常,當我有什麼事遲疑不決時,就打個電話問問朋友D。他會在電話那邊把問題條分縷析一番之後,為我下一個清清爽爽的決定。
對朋友D,我有一份信賴。信賴他清晰冷靜的思路,與誠懇認真的性格。他既不會像現代一般人那樣的自顧不暇,也不像另一些老於世故的人那般的圓滑虛偽。他不會亂捧我的為人或做事,如果他認為某些地方不好,那是真的不好;因此如果他說好,我才會相信他不是敷衍或客套。有時我有事情請他幫忙,如果他說“樂為之”,我就一定可以相信他不會一麵做,一麵抱怨我剝奪了他的時間,因為如果他真是沒有時間,他會告訴我他忙。
他並不善於處理事務。但是他那不善處理事務的建議也正可以使我放寬心情,相信如果在事務上失敗,在金錢上吃虧,你仍可感謝上帝給了你另外那厚厚一份,而不想向上帝索討得太多。
我遇事容易激動,感情常常走在理智前麵,因此徒增許多困擾。我就更喜歡有一些像D君這樣的朋友,冷靜、堅定、能高瞻遠矚視野遠闊,如同廣播發射台的塔架;使我也能學習嚐試用他們那樣冷靜而堅定的眼光去分析問題、辯論事理,而又始終使自己置身事外,保持超然。
有些朋友是在精神領域上相接近的、可以談詩文,論音樂。講人生悟境。另有些朋友不是互相談心的,那是另一種友誼,有另一種可愛可敬處。
比如說,今年早春某天,讀高中的老大忽然堅持要去山中露營。而他剛剛兩天前還在感冒發燒,我不允他去,他執意要去,說感冒已愈,不必過分小心,並且已經與同學約好,不能失信。當下使我大感為難,無奈之下想起做醫生的朋友E,撥了個電話給他,問他要主意。他在電話那邊立刻用堅決的語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