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3)

道可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此章居一書之首,一書之大旨皆具於此。其意蓋以為道本不容言,纔涉有言皆是第二義。常者,不變不易之謂也。可道可名則有變有易,不可道不可名則無變無易。有仁義禮智之名,則仁者不可以為義,禮者不可以為智。有春夏秋冬之名,則春者不可以為夏,秋者不可以為冬。是則非常道,非常名矣。天地之始,太極未分之時也,其在人心,則寂然不動之地。太極未分,則安有春夏秋冬之名;寂然不動,則安有七義禮智之名,故曰無名天地之始。其謂之天地者,非專言天地也,所以為此心之喻也。既有陰陽之名,則千變萬化皆由此而出;既有仁義之名,則千條萬端自此而始,故曰有名萬物之母。母者,言自此而生也。常無常有兩句,此老子教人究竟處。處人世之間,件件是有,誰知此有自無而始。若以為無,則又有所謂莽莽蕩蕩、招殃禍之事。故學道者,常於無時就無上究竟,則見其所以生有者之妙。常於有時就有上究竟,則見其自無而來之徼。徼即《禮記》所謂竅於山川之竅也,言所自出也。此兩欲字有深意,欲者,要也,要如此究竟也。有與無雖為兩者,雖有異名,其實同出。能常無常有以觀之,則皆謂之玄,玄者,造化之妙也。以此而觀,則老子之學何嘗專尚虛無。若專主於無,則不曰兩者同出矣,不曰同謂之玄矣。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此即《莊子》所謂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但贊言其妙而已,初無別義。若曰一層上又有一層,則非其本旨。眾妙,即《易》所謂妙萬物者也。門,言其所自出也。此章人多隻就天地上說,不知老子之意正要就心上理會。如此兼看,方得此書之全意。

天下皆知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此章即有而不居之意。有美則有惡,有善則有不善。美而不知其美,善而不知其善,則無惡無不善矣。蓋天下之事,有有則有無,有難則有易,有長則有短,有高則有下,有音則有聲,有前則有後。相生相成以下六句,皆喻上麵美惡善不善之意。故聖人以無為而為,以不言而言,何嘗以空寂為事,何嘗以多事為畏,但成功而不居耳。如天地之生萬物,千變萬化,相尋不已,何嘗辭其勞。萬物之生,盈於天地,而天地何嘗以為有。如為春為夏為生為殺,造化何嘗恃之以為能。故曰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其意隻在於功成而不居,故以萬物作焉而不辭。三句發明之作,猶《易》曰坤作成物也,此即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之意。自古聖人皆然,何特老子。但老子說得太刻苦,所以近於異端。夫惟不居,是以不去,言有其有者不能有,而無其有者能有之,此八字最有味。《書》曰:有其善,喪厥善。便是此意。聲成文謂之音,故曰音聲相和。

不尚賢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尚,矜也。我以賢為矜尚,則必起天下之爭,禹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便是此意。我以寶貨為貴,則人必皆有欲得之心,其弊將至於為盜。此二句發下麵可欲之意也。人惟不見其所可欲,則其心自定。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此八字最好。虛其心,無思慕也。實其腹,飽以食也。弱其誌,不趨競也。強其骨,養其力也。言太古聖人,但使民飽於食而無他思慕,力皆壯而無所趨競,故其民純樸,而無所知無所欲。雖其間有機巧之心者,所知雖萌於心,而亦不敢有作為也。聖人之治天下也如此,而聖人於世亦無所容心,其為治也,皆以無為為之,所以無不治也。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言聖人之教其民如此。使者,使其民也。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皆恐有以動其欲心也。動其欲亦不止此二事,但以二者言之耳。老子憤末世之紛紛,故思太古之無事。其言未免太過,所以不及吾聖人也。

道沖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乎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沖,虛也。道體雖虛,而用之不窮。或盈或不盈,隨時而不定也。不曰盈不盈,而曰或不盈,纔有或字,則其意自見,此文法也。淵者,美也。似者,以疑辭贊美之也。萬物之宗,即莊子所謂大宗師也。言此道若有若無,苟非知道者不知之,故、曰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言其磨礱而無圭角也。解其紛,言其處紛擾之中而秩然有條也。光而不露,故曰和其光。無塵而不自潔,故曰同其塵。此佛經所謂不垢不淨也。湛者,微茫而不可見也。若存若亡,似有而似無,故曰湛兮似若存,即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是也。吾不知誰之子者,亦設疑辭以美之也。象,似也。帝,天也。言其在於造物之始,故曰象帝之先。曰象曰似皆以其可見而不可見,可知而不可知,設此語以形容其妙也。

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生物仁也,天地雖生物而不以為功,與物相忘也。養民仁也,聖人雖養民而不以為恩,與民相忘也。不七,不有其仁也。芻狗,已用而棄之,相忘之喻也。三十八章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不仁猶不德也。《莊子·齊物》曰:大仁不仁。《天地》曰:至德之世,相愛而不知以為仁。亦是此意。芻狗之為物,祭則用之,已祭則棄之,喻其不著意而相忘爾。以精言之,則有所過者化之意,而說者以為視民如草芥則誤矣。大抵老莊之學,喜為驚世駭俗之言,故其語多有病。此章大旨不過曰天地無容心於生物,聖人無容心於養民。卻如此下語,涉於奇怪,而讀者不精,遂有深弊。故曰申韓之慘刻,原於芻狗百姓之意,雖老子亦不容辭其責矣。籥者,橐之管也,橐籥用而風生焉。其體雖虛,而用之不屈,動則風生,愈出愈有,天地之間其生萬物也亦然。橐籥之於風,何嘗容心,天地之於生物,亦何嘗容心,故以此喻之。況用之則有風,不用則無,亦有過化之意。數猶曰每每也。守中,默然閉其喙也。意謂天地之道不容以言盡,多言則每每至於自窮,不如默然而忘言。子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亦此意也。但聖人之語,粹而易明,此書則鼓舞出入,使人難曉。或者以為戒人之多言,則與上意不貫矣。如此看得破,非惟一章之中首末貫串,語意明白,而其文簡妙高古,亦豈易到哉?

穀神不死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