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練習與特訓的日子
「喂,音矢,你不覺得這裏不錯嗎?」
以音矢為首,豪鐵、王子、齋和真那實五個人,流行音樂社的全體社員一起來到附近鎮上逛街,大家因為真那實的叫喚而停下腳步。
「什麼不錯?」
真那實手指的方向,是一間在大廈一樓出租的店麵。原先租用這個店麵的似乎是服飾店之類的商家,裝設有一大片落地窗的店相當別致。的確是漂亮,但是讓人聯想不到究竟是什麼『不錯』,不隻齋愣愣地看著,其他人也都一副納悶的模樣。
「哎唷,就是在這裏表演啊!」
「耶——?」
豪鐵不禁發出錯愕的驚呼。
王子也訝異地看著真那實。
「在這種一點隔音設備都沒有的落地窗空屋,要怎麼表演啊?」
「你們就不能稍微用腦袋想想嗎?如果要借表演場地一定很貴,還要準備門票什麼的,太辛苦了!我們的街頭演唱沒有許可,到時候要逃跑也很麻煩。」
「這、這說的也是。」
拖著沉重的樂器到處逃竄的後果,就是身為流行音樂社社長的音矢要挨罵。如果可以的話,真想離那種麻煩事遠遠的。
「和這棟大廈的擁有人接洽,看能不能借給我們幾個小時,並且跟他交涉讓我們也借用電源。這樣就不是在路邊,也不需要許可了吧?」
「……不過似乎會有其他商家或路人抱怨噪音問題。」
王子的意見一針見血,而且落地窗店麵也會影響音樂的穿透力。
「對耶……原本想說如果王子在這麵展示櫥窗裏彈吉他,一定會吸引大批目光的。」
「這種玻璃別說隔音,我用吉他彈上一節就會被震得粉碎了。嗯,也許這樣也挺引人注目的……試一次看看也不錯。」
如此一來別說表演,王子彈過一節之後,舞台也差不多瓦解了。
再者,像這麼大片的玻璃如果破了,可能會有人受傷。
王子映照在玻璃上的眼眸,注視著大家想像那種場麵而猛搖頭的模樣。
「說起來,兩個吉他手、一個貝斯手和一個鼓手,再依照演奏的曲子更換不同的主唱輪番上陣,這樣的方式該說是很常見還是太過平凡呢?總覺得跟我追求的境界還差太遠。」
「可是真太郎,如果那樣編製的話演奏曲目就可以增加,也不需要再從其他樂團借用成員來了喔?」
豪鐵難得發表正麵的意見,果然是因為顧慮到王子的心情。
「沒錯,和龐克搖滾(注7)同好會一同登台的那次實在是遭透了……」
齋專注看著臉上露出掃興神情的音矢。
「呃,音矢先生,那一次是糟到什麼地步呢?」
「該怎麼形容……」
情況慘到連大腦都拒絕去回想那次的經驗。
一說到龐克搖滾同好會,就會想到他們的吉他手邊鬼吼鬼叫邊拿吉他往地上砸,還有朝自己的龐克頭點火的怪異行徑,最後甚至把一大串鞭炮放進自己內褲裏,隨著爆炸大聲狂叫之後昏死過去。
※注7:起源於70年代的美國、英國等地,在體製化搖滾音樂的批判下衍生出的搖滾樂分支,將對一般社會規範的不滿及憤怒表現在音樂中。
王子誇張地猛搖著頭。
「那種東西根本不能算是音樂。」
大家都深感同意地點頭。
「他們隻是把平日累積的挫敗胡亂加諸在音樂上而已,其實隻是欲求不滿,一點都不吸引人。」
雖然想用吉他把展示窗玻璃震碎的王子也給人差不多的感覺,不過在場的人沒有人敢提及這一點。
「其實我也有想過,就照加持說的采用兩個吉他手,再視不同的曲子變換主唱,這樣就可以翻唱各種曲風的樂曲,也可以作幾首新的曲子加入演出曲目。」
真那實雀躍地看了看大家。
「然後再到各地進行表演,拓展我們的名氣少」
「但是,借用表演場地要花很多錢吧。」
社長兼總務的音矢下意識地碎碎念著。
「我知道啦,音矢。所以我們要先從比較不花錢的地方開始啊。誰說表演隻能在正式的場地?這又是幾年幾月幾目的幾點幾分規定的呢?」
「……你是小孩子啊?」
「哼,就是因為把自己局限在那些框架裏,大家才不能隨性所致地來享受音樂。」
「也對,來棲說的也有道理。」
王子罕見地讚同真那實的意見。
「局限在框架中的家夥永遠隻能在框架中活動,不管他再怎麼努力也還是在其中。所以懂得運用新穎創意來突破的人就會成功,這也就是所謂的突破框架。」
「真太郎,你真會講道理啊,也許你很適合當和尚喔。」
「哼,要我把這頭長發剪掉,幹脆讓我去死吧。」
王子裝模作樣的發言,讓音矢隱約感覺有些異樣。王子的確比平常還要多話,但是仍不清楚是哪裏奇怪、怎麼樣奇怪,就像每天早上看的報紙,忽然稍微改變了字型這種程度的異樣感。
「音矢先生——」
一道爽朗的聲音傳至耳際,音矢回神轉過頭。
齋美麗的臉龐就在眼前十幾公分處,因為靠得太近而讓音矢發出驚叫;大剌刺地叫出聲對女性來說未免太過失禮,但是音矢沒有餘力思考這種事情,他硬是讓自己的臉離開齋幾公分後定住。
「有、有事嗎?齋。」
「王子學長的樣子……好像有點怪怪的。」
「齋也這麼覺得嗎?不知道是哪裏奇怪,不過感覺就是跟以前不一樣。」
在兩人竊竊私語之際,真那實突然介入他們的談話。
「喂,那邊那兩位說什麼悄悄話啊!難得我興致這麼高昂,你們不要掃興好嗎?」
「不,話說回來,我們也不知道真那實為什麼這麼興奮。」
「我不是說了嗎!因為難得決定啟用雙吉他演奏,所以小齋也不要隻是跳舞,幹脆讓她擔任鍵盤手,一定可以將現場氣氛炒得更熱!」
這種事剛才明明一句也沒說,然而真那實心裏似乎已經這樣盤算好了。
真那實轉向齋。
「所以,就決定由小齋擔任鍵盤手囉!」
真那實邊說邊拍了拍小齋的肩膀。
但是,小齋看起來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耶?請先等一下。」
齋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始終凝視著地麵。
「所謂的keyboard是指?……」
「沒錯啊,就是鍵盤啊?可別單純到說什麼不擅長電腦喔?」
「不,那鍵盤手是要用掛好鑰匙的板子做什麼呢?」
在場所有人頓時陷入沉默。
key是鑰匙,然後board是板子。
由於不擅解讀外來橫向文字,齋似乎是將字這樣分解的。
然後她聯想到的是,在神社辦事處裏掛著各式鑰匙的鑰匙櫃,這誰又能怪得了她呢?
大家都可以理解齋的努力。
在周圍突然鴉雀無聲的氣氛中,齋慌張地來回看著大家的臉。
「我、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啊?」
不解世事到這種程度,應該可以說是國寶級了吧。
「keyboard指的是鍵盤樂器、鍵盤樂器!就是鋼琴、管風琴、大鍵琴那些,其他還有什麼?……」
﹒
真那實說到這裏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她想不到在日本發源的鍵盤樂器,可以讓齋一下就明白。
「我問你們,日本樂器中有鍵盤樂器嗎?」
其他成員也都陷入沉思。
「像大正琴(注8)……不對,那個不是鍵盤樂器。」
「手風琴應該也不是日本的樂器吧。」
「DX—7(注9)是日製樂器吧?」
在大家各自舉出自己想到的例子時,齋戰戰兢兢地插話說道:
「呃……我終於明白什麼是鍵盤樂器了。」
齋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在胸前用手比出彈奏鍵盤的姿勢;她的動作帶有普通女高中生所沒有的優雅柔美。
「沒錯,就是排列著白色和黑色四角形棒子的樂器,就像黑檀木和象牙。」
總算讓齋明白後,真那實從桌旁挺身向前繼續說道:
「既然小齋會彈古琴,鍵盤樂器就不是那麼難學了。我會幫你寫一個適合beginner(初學者),
chord(和弦)比較簡單的Score(樂譜)讓你練習,要不要試試看?」
聽真那實一句接一句地說,這次換齋的思考停滯了。齋本來就相當不熟悉外來橫向文字,聽真那實說什麼beginner、chord、Score的,齋的腦袋早已一團混亂,傳導神經好像被敲著木鞋喊罷工的人入侵一樣。
「你看,例如在這首曲子的這個地方加進鍵盤樂器,同樣跳著舞的小齋若再加上彈奏,一定會大受歡迎的。」
真那實從提袋裏拿出樂譜,用自動鉛筆寫上簡單的和弦。
「請、請問……這是什麼呢?」
「樂譜啊,小齋你沒看過樂譜嗎?」
「這就是樂譜嗎?我一直以為樂譜是寫著『いろはにはへと(注10)』的東西。」
「什麼啊,你是跟伊呂波紙牌(注11)搞混了吧。」
真那實邊用手指轉著自動鉛筆邊看齋的臉。除了音矢覺得『反正她就是這樣的人吧』,其他人都對齋不解世事的模樣感到震驚,隻能啞口無言地像中國發掘出來的兵馬俑一樣,紛紛呆站在那裏。
「所以呢,這裏是Am、這裏是D,然後這邊是Cmajor7……」
「等等、等等……」
※注8:中空的木製琴身裏有2到12根金屬弦,具備簡易的鍵盤,演奏時用左手按壓鍵盤,右手持撥弦器彈奏,屬於弦樂器的一種,大正元年由名古屋森田屋旅館長子森田吾郎,以二弦琴為雛型,加入從打字機得到的靈感而發明。
※注9:日本山葉公司在1983年發售,為該公司DX係列作的首部電子琴。
※注10:此為伊呂波歌,是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平假名編成的習字歌。
※注11:以伊呂波歌平假名為序,每張印有一首詩歌的紙牌,使用於日本的搶紙牌遊戲。
總是一臉沉穩的齋,此時額頭上開始冒出滴滴汗水,如怒濤般湧進耳中的外文,在她腦中不停地旋轉躍動。
「在這裏有點andante(行板)的感覺,可是從這裏開始變得有點aggrcsslve(積極的)感覺,反正一個勁地敲鍵盤就會有那種氣勢了吧,就算要突然加入表演中也可以。」
「andante……aggrcsslve……啊!」
「哇!齋,你怎麼了!?」
齋遭到外來橫向文字的刺拳玩弄(注12
),已經暈頭轉向地快要昏倒,豪鐵擺好了架勢準備要抱住她。
但是,齋卻搖搖晃晃地在中途改變方向,倒入了音矢的懷裏。
真那實小聲地發出驚呼,情敵擁有這種驚人的意誌力,真那實佩服地心想這一定要好好學習。
跪在地上想接住小齋的豪鐵,隻能尷尬地站起身並拍拍膝蓋上的灰塵。
「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眼冒漩渦昏倒的人耶。」
「簡直就像漫畫一樣啊。」
「別再敬佩一些奇怪的事情了,快來幫忙把齋扶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音矢向豪鐵和王子求助——即使王子沒辦法勝任這種需要力氣的苦差事——合力把齋帶到附近的咖啡廳。
「音矢,咖啡廳的飲料錢要從社費出嗎?」
「我們社團本來就很窮了,怎麼可能付飲料錢呢,大家平均分攤吧。這件事說起來,是真那實讓齋暈倒的,所以齋的那份就由真那實負責囉。」
「我又不是故意的!音矢無理的要求刺傷我了,所以我的那份就由音矢負責囉。」
雖然音矢覺得真那實才更不講理,但是他也已經不得不習慣這種事了,也不能把齋就這麼放在路邊,大夥一起走進了咖啡廳。
「托你的福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真那實學姊。」
齋在敷上濕毛巾並喝下冷開水後恢複精神,真那實見狀也隻能苦笑。
「剛才說到讓小齋擔任鍵盤手,我覺得這個主意還不錯啊~~」
「如果阿音把樂譜用伊呂波歌平假名重新寫一份,然後在鍵盤上貼伊呂波歌平假名貼紙怎麼樣?」
「也不是不行啊,隻是寫成日本樂器的樂譜實在是很奇妙。」
正當大家熱烈地討論著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子發牢騷似地開口。
「我實在無法認同。」
王子將瀏海滑順地往上撥,總算可以看清楚他的表情了。王子並沒有看向誰,隻是落寞地看著咖啡廳窗外的風景。
「鍵盤手?雙吉他?憑這種陣容就想吸引人潮,你們是在想什麼?」
「怎樣,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耶,難道你有其他更好的主意嗎?」
「哼,根本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什麼好主意。這個團裏隻要有我來吸引注意力就夠了,因為過去也是我最有魅力啊。」
王子雖然一臉落寞,卻給人一種口氣囂張、自信過頭的感覺。雖然王子隻要吉他一拿到手就常常會突顯他高漲的自信心,但是在沒拿吉他的狀態通常都低聲下氣的;他今天卻反常地多話,語氣也顯得比較衝。
音矢和齋感覺到的異樣,或許就是來自於這一點。
「自從小齋加入之後,觀眾的人數也增多了,我住院的時候也由葦原負責彈奏吉他。這樣看起來,你們似乎不太需要我吧?」
雖然王子淨說些挖苦的話,但是大家都了解這就是他的個性,他並不是真的那麼惹人厭。追根究柢,他隻是因為自己被大家拋下而在嫉妒音矢和齋罷了。
話雖這麼說,大家仍陷入沉默。
※注12:刺拳是拳擊術語,可以伸長的長度來決定攻擊或是刺探。
他們可以拍胸脯保證,沒有任何人忘記了王子。
但是因為太過專注於練習,導致大家都沒發現王子出現在社辦也是事實,就算不是故意,卻同樣都是傷了王子的心。
王子飛快地把瀏海往上撥,像是在催促大家回話一樣。
猶如安撫不聽話的弟弟般
一豪鐵這麼說道:
「不要再生氣了嘛,真太郎,我們也都覺得很對不起你啊。」
「是啊,所以就讓王子擔任主要吉他手,我擔任副吉他手,怎麼樣?」
「主要吉他手?你的意思是要讓我獨奏那些貧弱的旋律,你是認真的嗎?葦原。」
「都可以啊。王子的技巧和表演本來就很引人注目,實際上我也覺得很厲害啊。」
王子聽了音矢的話仍舊斜視窗外,接著雙肩上下抖動地哈哈大笑。
「都可以嗎?也就是說你是把主要吉他手的位置讓給我就對了,要讓給至今都擔任主要吉他手的我嗎?哈哈!我都感恩地要笑出來了。」
「你說話別這麼諷刺嘛,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口,現在不是誰讓誰的問題——」
「來棲你不要插嘴。話說回來,我從來就沒聽說過葦原會彈吉他,不是一直說不彈奏樂器的嗎?」
既然是同伴就別隱瞞事情,有任何煩惱就大家一起討論怎麼解決。誰都沒有察覺到王子對生平第一次結交的同伴,內心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因為像這種『熱血男兒』才會有的想法,實在有違王子的情操,再加上他至今也都一副音樂家的模樣——雖然早就破功了,不過音矢隱瞞會彈吉他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他心裏的疙瘩。
「真太郎,你到現在還在鬧什麼別扭啊?」
「我不是在鬧別扭,隻是覺得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沒有我的位置了。」
「那個時候……你是指受傷的時候嗎?」
「隻不過是因為受傷一陣子沒去社團,我就被忘得一幹二淨,回來之後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我覺得很可悲。」
雖然王子隻是隨口說說的模樣,他的身邊卻環繞著陰窒的空氣,讓在場的人心情越來越顯沉重。此時,或許是想驅散這樣的氣氛,齋笑嘻嘻地提出自己的意見。
「總之大家先一起練習一次看看怎麼樣?既然大家都認為王子學長的位置還在,那麼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們不是更應該練習看看嗎?這樣王子學長一定會明白,自己的位置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說的也是,再這樣繼續拖下去沒有辦法練習的。」
「……說得可真輕鬆。」
「小齋都這麼說了,既然回來了,那就來練習看看吧!」
「對啊,我也有很多吉他方麵的問題想向王子請教呢。」
大家一起鼓勵著王子,王子仍舊是盯著一旁沒有回話。悄悄隨著王子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正看著一家樂器行,店頭放著一把吉他,與王子以前很珍惜的那把是一樣的。
「……嗯,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就練習看看也好。」
聽見王子說出這句話,大家總算放下心來。
「那麼為了慶祝王子歸隊,我們來幹杯吧)」
裝著冰水的玻璃杯相互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在咖啡廳裏播放的音樂聲中響起。
當王子拿起吉他參與練習,終於全員到齊的流行音樂社開始散發出一種活力——眾人這麼以為的時間,就像是原本想衝進電車裏,卻因趕不及而被擋在車廂外頭般短暫,轉眼間就結束了。
「各位對不起,我差不多得回去練習神樂了。」
「我也跟音矢先生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