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時光、美好的東西總是那樣的短暫，那樣轉瞬即逝。孟仙兒在中學這個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裏僅僅隻度過了兩年，一場令人費解的十年浩劫的運動就來臨了，從此她便和一群孩子們每天以打撲克為主，度過了許多渾渾噩噩的時光，她最寶貴的黃金時代就這樣如流水般一去不返。
一九六八年底，全國掀起了上山下鄉的熱潮，孟仙兒為了遠離整天嘮嘮叨叨的父母，堅決要求跟著同學們下鄉，爸爸和媽媽聽說女兒是和一群女同學去離縣城不遠的隊裏也隻好同意了。和孟仙兒一起下去的共九個女孩，其中有三個都是獨生女，她們被分配到了附近的一個公社。她們是在全縣群眾熱烈的歡呼聲中出發的。
臨走前，那些去偏遠地方的知青們坐的都是汽車，來接孟仙兒她們一行九人的生產隊卻隻派了一輛馬車來拉她們，相比之下她們就顯得不夠威風，甚至有點寒酸。孟仙兒不在乎這些，隻要能離開家就心滿意足，她還從未坐過馬車，第一個把自己的行李搬上了車。緊接著大家都把各自的行李裝好，坐在高高隆起的行李之上便開始動身了。
一路上孟仙兒沉默不語，其他女生都興高采烈，伴隨著嘚嘚嘚的馬蹄聲，叮叮當當有節奏的鈴鐺聲和馬車夫趕車的響鞭聲，馬車飛快地向著縣城西方奔跑著。大概走了有一個多小時就到達了目的地，接她們的隊長遠遠用手指著前方一個什麼地方，對她們說：“那就是你們的宿舍。”
大家一看，那是什麼宿舍？是房頂離地麵隻有五六十厘米的地窩子。原來隊長接到縣裏的通知後，因為沒有一間房子可以供學生娃兒們住，就趕快讓社員們突擊，搶時間挖出來一間幾十平米的地窩子。大家一聽才明白了，說難怪看起來這樣的矮。大家進到裏麵去看時才發現，靠牆一排長長的大通鋪，右手是用土塊砌起來的一個土爐子，上麵放著一口大鐵鍋，靠窗子支起一個大案板，上麵放著菜刀、水桶、麵粉之類的東西。隊長幫大家把行李搬進了地窩子後，說了幾句關照的話後就走了。
隊長走後，女孩們開始尋找各自的位置鋪被褥。李玉萍是孟仙兒小學時最要好的同班同學，她們倆性格比較接近，都屬於那種善良、誠實的孩子。孟仙兒牢記著在糧食緊張的那些年代李玉萍給她吃餅的美好記憶，後來在升中學時孟仙兒考上了縣中學，李玉萍則被無奈地分到了農業中學。
這次她們兩人又被幸運地分到了一起，一見麵就非常高興，這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這時其他女孩都搶先把自己的被褥鋪到了裏麵的最佳位置，剩下的地方直對著門。時值隆冬季節，寒風毫無阻擋地直往地窩子裏灌，寬容而善良的孟仙兒和李玉萍隻得把自己的被褥鋪到了這裏。
忙完了睡覺的瑣事後，天快要黑了，大家都是早晨吃過一頓飯，這時早已餓了，她們看著唯一的一袋麵粉和半袋土豆，隻好決定做麵條。沒有火也沒有水，要做飯首先得解決這兩大問題，得讓冰冷的地窩子裏有點溫度。外麵堆著一堆煤炭和一些幹蒿子，大家開始拿煤，折柴，往爐子裏塞，然而剛修的新爐子卻不走煙，濃濃的黑煙直往地窩子裏冒。
白玲和吳萍是年齡最大的女孩，她們分頭扒在爐門前又扇又吹，終於讓火著了起來。孟仙兒和其他幾個女孩被煙熏得直流眼淚，便跑到了外麵開始分頭去剁冰弄水。地窩子的牆邊就是一條河，裏麵結著一層厚厚的冰，她們幾人就用腳跺，用刀砍，費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抬回來兩桶冰開始化水。
爐子的火開始旺起來，地窩子裏終於有了一些溫暖，一桶冰放在爐子上也開始融化。大家開始分頭和麵、擀麵，經過一番忙碌水終於開了，就在白開水裏放了一些土豆，煮了一鍋白水麵條，大家湊合著吃了下鄉的第一頓飯。由於不知道大家能吃多少，結果做了一大鍋卻隻吃了一半，還剩了一半，隻好放到早晨再吃。
這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夜晚，到了半夜，爐子的火滅了，溫度明顯下降。孟仙兒蜷縮在被窩裏，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早晨醒來後才發現被頭上有一層薄薄的白霜。起床後，本來想有麵條可以當早飯吃，沒想到，她們揭開鍋一攪和才發現鍋底和四周全部生鏽了，半鍋麵條全部成了黑褐色的麵糊糊。
糧食是不可以浪費的，特別是在那些特殊環境的特殊情況下更是不能浪費一粒糧食，這也是衡量知青們對待接受再教育的態度和對貧下中農的感情問題。所以知青們本著不浪費糧食的原則，再加上也沒有什麼東西可吃，大家隻得每人盛了一碗被汙染過的麵條來充饑。飯還沒吃完，幾個農民就來叫，讓她們跟隨社員一起去下地勞動。
知青們看到許多社員都扛著鐵鍁和十字鎬陸陸續續地開始往地裏走了，有好多社員和年輕人聽說來了九個女知青，都非常好奇地來觀看。知青們都有一種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一種尷尬，一種無奈，讓女孩們有了一種羞怯感，她們吃了飯後便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慌慌忙忙地扛起了鐵鍁，融入到了勞動者的隊伍裏。
她們踩著一條吱吱作響的冰雪之路，向著幾公裏外的雪原艱難地挪動著腳步。潔白而遼闊的原野就像一幅美麗的畫麵，積雪覆蓋了遠處起伏不平的山巒，覆蓋了海格爾盆地這塊廣袤的曠野，一排排樹木早已抖盡了滿身的樹葉，光禿禿地挺立在一塊塊田野的地埂上等待著複蘇的來臨。冬天是一個拓荒的季節，全隊約有近百人的勞力源源不斷地湧向了這裏，在茫茫雪原上踩出了一條深深的雪槽，人們排著隊沿著彎彎曲曲的雪路向著目的地進發，別說幹活，僅走路就付出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趕到了地裏。
這一天的任務是要把一個小山包削平，把許多坑坑窪窪的地都填平。人們自覺地分成了三撥，有的專門挖土裝土，有的專門挑土，還有一撥專門將一堆堆挑來的土散開鏟平。在所有的這些活裏挑土是最累的，要用肩膀挑起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重量，這不是一件開玩笑的事。
這一天是特殊的一天，多了九個女知青，隊上的小夥子們幹活都特別地賣力氣，勞動場上一派你追我趕、熱火朝天的景象，隊長看著這種熱火勁便樂開了懷，戲謔地說：“小子們好好幹，說不定哪天還能混上個好媳婦呢……”聽了這些話，小夥子們一個個都在偷偷地樂，知青們一個個地被羞紅了臉。孟仙兒心裏非常清楚隊長這話是針對知青們說的。
經過一個上午的奮戰，終於到了中午收工的時間了，知青們拖著疲乏的腳步好不容易回到了地窩子。隊長派人給送來了大白菜、蘿卜和清油。大家都饑腸轆轆，餓得不得了，但還得做飯。大家誰也不敢偷懶，架火的，和麵的，洗菜切菜的，人人動手，終於烙了些死麵餅，炒了一盆土豆絲，每人一份吃了。不管怎樣，隻要在菜裏放一些油，菜的味道就會美味大增，再加上人多吃飯香，這頓飯總算讓大家開心地填飽了肚子。
這時正是隆冬季節，到處的河水都結冰了，吃水不僅成了社員們的大問題，也同樣是知青們最感到棘手的一個問題。社員們家裏都有毛驢車可以去遠處拉冰，知青們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就用借來的爬犁子和麻袋去很遠的地方拉冰，而且拉冰隻能用下午收工後的時間。
幾個小時後她們終於在一座山根下剁夠了兩爬犁子的冰塊，將大一點的冰塊壘在爬犁子上，然後用纜繩將冰捆綁起來，碎冰裝進麻袋裏放在最上麵，大家都怕裝少了不劃算，就將所有能裝的都裝上了，爬犁子簡直就像一座小山，然後才終於開始啟程了。
幾個人在前麵躬腰彎背地用繩子拉，另一個人在後費力地推，終於在天黑後才將冰拉回了地窩子，將冰塊卸在了地窩子背光的地方，用麻袋片子蓋上。一個冬天的時間，知青們就這樣輪換著拉冰，輪換著做飯，度過了一段艱難而又令人心酸的歲月。
知青們在沉重的勞動之中，使社員們對她們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每天晚飯後，當夜幕降臨到這塊偏僻的小村莊，暮色將要籠罩這塊將要沉睡的大地時，隊上有幾個小夥子總是管不住他們那追夢圖謀的心和飛跑尋情的腳。他們不顧天黑路滑和道路的坎坷，也不顧刺骨的寒風和堅冰封凍的萬水千山，一個個相繼踏進了這個讓他們日思夜想的地窩子，年輕貌美的女知青們總是吸引誘惑著他們，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往這個簡陋的地窩子裏跑。
地窩子裏僅有一張大通鋪，地上沒有任何座椅之類的地方供他們坐，九個女孩擠在各自的鋪位上麵已經占據了所有的空間，本來就非常狹小的地方，現在又擠進了四個大小夥子。不讓座會給人以不禮貌，對貧下中農不尊重的感覺，無奈中大家就隻好都脫鞋上炕，全部擠在一張大通鋪上。幾個小夥子們帶著撲克，提議可不可以玩撲克。除了孟仙兒和李玉萍外，其他幾個女孩一聽都拍手叫好，於是就將僅有的一個非常低矮的飯桌放在床的中間，擺開了陣勢。
一場場撲克大戰就這樣拉開了序幕，姑娘們和小夥子們從此開始夜夜沉浸在玩撲克牌的樂趣中。孟仙兒非常清楚小夥子們擠進這裏來的目的是什麼，她知道打牌隻是一個圈套，套住女孩子們的心和身體卻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孟仙兒極不喜歡往人家設的圈套裏鑽，她也不願給自己惹是生非。自古以來就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之說，李玉萍和孟仙兒就屬於同一類型的，無形中兩個派別便形成了。從此每逢碰到他們打牌時，她們倆就靜靜地在旁邊觀看，也不插話，表現得極為老實而又傻氣，看得沒了興趣後兩個人就躲在一邊聊天說悄悄話。
那些打牌的男男女女們剛開始幾天還都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可沒過幾天大家都熟悉了，就開始嘻嘻哈哈，打情罵俏，並開始動手動腳。孟仙兒看到小夥子們將打輸的姑娘們按在床上亂打亂鬧，亂摸亂抓時，她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她從心底深處開始鄙視他們，甚至恨他們。一場由撲克牌引起的戀愛大戰從此便如孟仙兒所預料的那樣。每個夜晚，小夥子們都是鬧得很晚才走，大家每晚隻能睡三四個小時，孟仙兒感到自己嚴重的睡眠不足，但有什麼辦法呢？她隻得忍著。
平整土地的勞動依然在緊張地進行著，幹活的地點卻從村北轉到了村南。自從女知青們來隊裏勞動後，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男青年們在不斷的觀察中，都有了自己喜歡的女孩和追逐的目標。孟仙兒雖不參與這些男歡女愛的遊戲，但卻有一位英俊的少年郎一直在暗戀著她。
少年郎十八歲，自從見到孟仙兒以後就開始喜歡她，由於暗戀，他從不敢踏進地窩子一步。隻是每次去勞動從地窩子經過的時候，才敢從地窩子旁邊的小路走。他心裏雖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愛，但卻不知該用何種方法來表達自己的感情。有一天在勞動中，他看到許多小夥子和幾個女知青打打鬧鬧，場麵十分熱鬧而又開心，他也乘機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情，便笑嘻嘻地鏟了一鍁土，乘著孟仙兒不備，悄悄地將土倒在了她的頭上。孟仙兒頭上的土頓時順著脖子和衣領灌進了身上，她幾乎滿頭滿臉甚至滿身都是土。孟仙兒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激怒了，她也同樣鏟了一鍁土，極具報複性地朝著那少年的頭上撒去，並大發脾氣，怒聲責問他為什麼要無辜欺負人。
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讓所有幹活的人們都驚呆了，大家看著孟仙兒滿頭滿臉都是土，端著滿滿的一鍁土撒向了那位少年。那少年遭到了強烈的報複，隻得無奈地抖動著身上的土，苦笑著卻不說話。大家都不知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那無知少年幹了一件莽撞的事，引起了孟仙兒的一頓大鬧，鎮得全場的人再也不敢亂打亂鬧了，都靜悄悄地各幹各的活去了。自從這次事件後，隊裏的年輕人沒有人敢在她麵前放肆的，他們可以和任何一個知青打打鬧鬧，胡亂開玩笑，但見到孟仙兒幾乎都得規規矩矩，認認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