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閱微堂出來,如歌看見朱明還站在剛才的那個地方,沒有挪過半厘米。一臉威嚴肅穆,一身精製戎甲,她差不多都要把當初那個嘮叨多話,注重養生保養的人給抹去了。
“我送姑娘回去。”是呢,那腔調語氣也與之前不同了,有了從金戈鐵馬、黃塵紅土中磨練出來的味道。
“程副統。”她站在他身旁,輕輕喚了一聲。“你是叫什麼名字呢?”
“程戍彬。”短短三個字,他偏要說得鏗鏘有力,英武十足。
她楊眉一笑:“程戍彬,我叫蘭綾。”
……
那天起,蘭茉苑裏來了個十三歲的小丫頭,住在西廂的頭一間屋子裏,她的名字,叫做蘭綾,幽蘭吐香的蘭,綾羅綢緞的綾。三日後,她與在世子身邊侍奉了七年的任辰一起侍讀。
也是這個時候,如歌才知道,原來南宮逍已經十五歲了,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十二歲。暗地裏,她對此事的看法是:誰讓你自個兒長得矮呢?這也不能怪我不是?
世子的生活很有規律,每日卯時起身,於延武殿練武,辰時過半,沐浴進食,而後入閱微堂習文,直至未時方能休息。午膳到晚膳這段期間,屬於私人時間。然後戌時開始,到三更響過,都為夜讀時段。
這些是任辰的話,按如歌的理解翻譯成白話文即是:世子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先在延武殿練武,八點沐浴更衣後開始用早餐,吃完差不多九點的時候,到閱微堂學習文化知識,一直到下午一點才能休息。一點到七點這段時間,是世子的私人時間,由他自己安排。然後從七點到十一點,是夜讀的時段,也就是需要她“紅袖添香”的時候了。
這是固定的安排,其實那個屬於世子的私人時間裏,他大多數不是在延武殿就是在閱微堂,偶爾會在紫禁園待上那麼一會兒。
初聽“紫禁園”三字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起了北京的紫禁城,黃瓦紅牆,氣勢輝煌的紫禁城。很久之後的一天,她悄悄感慨:能把大清的整個皇宮當自家的後花園來用,自己早應該想到,他會有這麼一天。隻不過,這個時候的她,隻是站在角落裏,悄悄感慨了一下他單調枯燥的生活。
……
“蘭綾。”叫住如歌的是一個叫蘭茗的女子,她算是蘭茉苑裏年齡比較大的了,是世子從乾甯帶過來的。“諾伊讓我帶給你的。”說話間,她遞來一枚玉色腰佩,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從外表看起來跟玉沒什麼區別,不過輕了許多。
“謝謝。”
諾伊,這麼快又聽到她的名字了。她淺淺一笑,踩著那雙在裏側繡了個“綾”字的舞蝶繡鞋,往自己的屋裏走去,精致的繡圖,柔軟的鞋底,看起來舒服,走起來也舒服。
其實如歌那天的事,幾乎整個世子府的人都知道了,隻不過幾天接觸下來,不管是蘭茉苑還是擷楓苑的姑娘,都覺得蘭綾是個知道待人接物、進退分寸的姑娘,而諾伊也不是那種尖酸刻薄、惡意刁難的人,幾番閑談與爭執之後,她們得出的一致結論是:真不知道她們倆是怎麼起的衝突……
秋風瑟瑟,葉子慢慢褪去綠裳,染上了幾分酡醉的秋意。戌時未到,如歌從蘭茉苑出來,往閱微堂走去,她今天穿的是剛領的秋衣,這裏的衣服跟漢服頗有幾分相似,月白的掐花對襟外裳,裏麵是散花百褶長裙,裹胸束腰,走起來搖曳生姿。為了配得上這身衣服,她還花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梳了一個從蘭煙那裏學來的發式,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涵煙芙蓉髻。走到後院門口的時候,她遠遠瞧見程戍彬帶著一隊侍衛在巡邏。
進了閱微堂,如歌嫻熟地做起準備工作。細脂般的左手扶住硯台,右手則狀似輕柔實際用力地往下壓,然後慢騰騰地研磨起來。
倒不是她沒睡醒或是在偷懶,因為研墨其實是門很有講究的學問。其中有個講究叫做重按輕轉,就是說研磨時要輕,但按下去時要稍重;還有個講究叫做研墨如病,是指研磨的過程要慢,用力要均勻,就好像生病的樣子。基於這兩點,古人有種說法:墨也,研者取靜姝,即是說研墨這項工作,最好讓閨秀少女來做。同時,對於用來研墨的水,亦是有要求的,比如這位世子爺,用的就是山寺的清泉水,活而鮮。而他用的墨,則是禦貢的極品漱金檀墨,此墨僅在九幽有產,墨身細膩,隱有檀香,極為難磨。好在她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磨墨什麼的,還是可以勝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