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輔教編上

原教

萬物有性情。古今有死生。然而死生性情。未始不相因而有之。死固因於生。生固因於情。情固因於性。使萬物而浮沉於生死者。情為其累也。有聖人者大觀。乃推其因於生之前。示其所以來也。指其成於死之後。教其所以修也。故以其道導天下。排情偽於方今。資必成乎將來。夫生也。既有前後而以今相與不亦為三世乎。以將來之善成。由今之所以修。則方今窮通。由其已往之所習。斷可見矣。情也者發於性。皆情也。苟情習有善惡。方其化也則冥然。與其類相感而成。其所成情習有薄者焉。有篤者焉。機器有大者焉。有小者焉。聖人宜之。故陳其法為五乘者。為三藏者。別乎五乘又岐出。其繁然殆不可勝數。上極成其聖道。下極世俗之為農者啇者技者醫者百工之鄙事。皆示其所以然。然與五乘者皆統之於三藏。舉其大者則五乘首之。其一曰人乘。次二曰天乘。次三曰聲聞乘。次四曰緣覺乘。次五曰菩薩乘。後之三乘雲者。蓋導其徒超然之出世者也。使其大潔清汙直趣乎真際。神而通之。世不可得而窺之。前之二乘雲者。以世情膠甚而其欲不可輒去。就其情而製之。曰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謂當愛生不可以己輒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盜。謂不義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三曰不邪淫。謂不亂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語。謂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飲酒。謂不以醉亂其修心。曰天乘者。廣於五戒謂之十善也。一曰不殺。二曰不盜。三曰不邪淫。四曰不妄語。是四者其義與五戒同也。五曰不綺語。謂不為飾非言。六曰不兩舌。謂語人不背麵。七曰不惡口。謂不罵亦曰不道不義。八曰不嫉。謂無所妒忌。九曰不恚。謂不以忿恨宿於心。十曰不癡。謂不昧善惡。然謂兼修其十者。報之所以生天也。修前五者。資之所以為人也。脫天下皆以此各修。假令非生天而人人足成善。人人皆善而世不治未之有也。昔宋文帝謂其臣何尚之曰。適見顏延之宗炳著論。發明佛法甚為明理。並是開獎人意。若使率土之濱皆感此化。朕則垂拱坐致太平矣。夫複何事。尚之因進曰。夫百家之鄉。十人持五戒即十人淳謹。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則百人和睦。持此風教以周寰區。編戶億千則仁人百萬。夫能行一善則去一惡。去一惡則息一刑。一刑息於家萬刑息於國。則陛下之言坐致太平是也。斯言得之矣。以儒校之。則與其所謂五常仁義者。異號而一體耳。夫仁義者先王一世之治跡也。以跡議之。而未始不異也。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也。跡出於理。而理祖乎跡。跡末也理本也。君子求本而措末可也。語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謂事必揣量其本而齊等其未而後語之。苟以其一世之跡而責其三世之謂。何異乎以十步之履而詰其百步之履曰而何其跡之紛紛也曷不為我之鮮乎。是豈知其所適之遠近所步之多少也。然聖人為教而恢張異宜。言乎一世也。則當順其人情為治其形生之間。言乎三世也。則當正其人神指緣業乎死生之外。神農誌百藥雖異。而同於療病也。後稷標百穀雖殊。而同於膳人也。聖人為教不同。而同於為善也。曰佛之道其治三世。非耳目之所接。子何以而明之。曰吾謂人死而其神不死。此其驗矣。神之在人猶火之在薪也。前薪雖與火相燼。今所以火者曷嚐燼乎。曰神理冥眇。其形既謝。而孰能禦其所適。果為人邪。果為飛潛異類乎。曰斯可通也。苟以其情習之業推之。則其報也不差。子豈不聞洪範五福六極之謂乎。五福者。謂人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五者應以向勸之。六極者。謂人不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六者應以威沮之。夫其形存而善惡之應已然。其神往則善惡之報豈不然乎。佛經曰。一切諸法以意生形。此之謂也。曰謂佛道絕情而所為也如此。豈非情乎。佛亦有情邪。曰形象者舉有情。佛獨無情邪。佛行情而不情耳。曰佛之為者既類夫仁義而仁義烏得不謂之情乎。曰仁者何。惠愛之謂也。義者何。適宜之謂也。宜與愛皆起於性而形乎用。非情何乎。就其情而言之。則仁義乃情之善者也。情而為之而其勢近權。不情而為之而其勢近理。性相同也情相異也。異焉而天下鮮不競。同焉而天下鮮不安。聖人欲引之其所安。所以推性而同群生。聖人欲息之其所競。所以推懷而在萬物。謂物也。無昆蟲無動植。佛皆概而惠之。不散損之。謂生也。無貴賤無賢鄙。佛皆一而導之。使自求之推其性而自同群生。豈不謂大誠乎。推其懷而盡在萬物。豈不謂大慈乎。大慈故其感人也。深大誠故其化物也。易故夫中國之內四夷八蠻之外。其人聞佛。之言為善有福為惡有罪。而鮮不測然收其惡心歡然舉其善意。守其說拳拳不敢失之。若向之所謂五戒十善雲者。裏巷何嚐不相化而為之。自鄉之邑。自邑之州。自州之國。朝廷之士天子之宮掖。其修之至也。不殺必仁。不盜必廉。不淫必正。不妄必信。不醉不亂。不綺語必誠。不兩舌不讒不惡口不辱。不恚不仇。不嫉不爭。不癡不昧。有一於此足以誠於身而加於人。況五戒十善之全也。豈有為人弟者而不悌其兄。為人子者而不孝其親。為人室者而不敬其夫。為人友者而不以善相致。為人臣者而不忠其君。為人君者而不仁其民。是天下之無有也。為之者唯恐其過與不及為癖耳。佛豈苟癖於人焉。如此者佛之道豈一人之私為乎。抑亦有意於天下國家矣。何嚐不存其君臣父子邪。豈妨人所生養之道邪。但其所出不自吏而張之。亦其化之理隱而難見。故世不得而盡信。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孟子曰。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豈不然乎。人之惑於情久矣。情之甚幾至乎敝薄。古聖人憂之。為其法交相為治。謂之帝。謂之王。雖其道多方。而猶不暇救。以仁恩之。以義教之。賞欲進其善。罰欲沮其惡。雖罰日益勞賞日益費。而世俗益薄。苟聞有不以賞罰而得民遷善而遠惡。雖聖如堯舜必歡然喜而致之。豈曰斯人不因吾道而為善吾不取其善。必吾道而為善乃可善之。若是是聖人私其道也。安有聖人之道而私哉。夫遊龍振於江海而雲氣油然四起。暴虎聲於山林而飆風飂飂而來。蓋其類自相應也。故善人非親而善人同之。惡人非恩而惡人容之。舜好問而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海沛然莫之能禦也。禹聞善言則拜。孔子嚐謂。善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有常者其可矣。又曰。三人行必得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其改之。顏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不敢失之。孟子謂。好善優於天下。又謂。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此五君子者。古之大樂善人也。以其善類固類於佛。苟其不死見乎吾道之傳。是必泯然從而推之。噫亦後世之不幸。不得其相遇而相證。尚使兩家之徒猶豫而不相信。噫人情莫不專己而略人是此而非彼。非過則爭。專過則拘。君子通而已矣。何必苟專。君子當而已矣。何必苟非。飲食男女人皆能知貴。而君子不貴。君子之所貴。貴其能知道而識理也。今有大道遠理若是。而餘不知識。餘愧於人多矣。嚐試論曰。夫欲人心服而自修莫若感其內。欲人言順而貌從莫若製其外。製其外者。非以人道設教則不能果致也。感其內者。非以神道設教則不能必化也。故佛之為道也。先乎神而次乎人。蓋亦感內而製外之謂也。神也者。人之精神之謂也。非謂鬼神淫惑之事者也。謂人修其精神善其履行。生也則福應。死也則其神清升。精神不修履行邪妄。生也則非慶。死也則其神受誅。故天下聞之其心感動。惡者沮而善者如之。如此默化而何代無有。然其教之作於中國也。必有以世數相宜而來應人心相感而至。不然何人以其法修之。天地應之鬼神效之。苟其宜之數之未盡。相感之理未窮。又安可以愛之而苟存。惡之而苟去。方之人事若王者霸者。其順時應人而為之。豈不然哉。況其有妙道冥權。又至於人事者邪。夫妙道也者。清淨寂滅之謂也。謂其滅盡眾累純其清淨本然者也。非謂死其生取乎空荒滅絕之謂也。以此至之則成乎聖神以超出其世。冥權也者。以道起乎不用之用之謂也。謂其拯拔群生而出乎情溺者也。考其化物自化則皇道幾之。考其權用應世則無所不至。言其化也。固後世不能臻之。言其權也默而體之則無世不得。昔者聖人之將化也。以其法付之王付之臣付之長者有力之人。非其私己而苟尊於人也。蓋欲因其道而為道。因其善而為善。佛之經固亦多方矣。後世之徒不能以宜而授人。致其信者過信。令君有佞善輒欲捐國為奴隸之下。俗有淺悟遽欲棄業專勝僧之高。此非謂用佛心而為道也。經豈不曰。諸佛隨宜說法意趣難解。故為佛者不止緇其服剪其發而已矣。然佛之為心也。如此豈小通哉。此有欲以如楊墨而譏之。夫楊墨者。滯一而拘俗。以之方佛。不亦甚乎。世不探佛理而詳之。徒訩訩然誕佛謂其說之不典。佛之見出於人遠矣。烏可以己不見而方人之見。謂佛之言多劫也誕耶。世固有積月而成歲積歲而成世。又安知其積世而不成劫耶。苟以其事遠耳目不接。而謂之不然。則六藝所道上世之事。今非承其傳。而孰親視之。此可謂誕乎。謂佛言大也誕邪。世固有遊心淩空而往。雖四隅上下窅然。曷嚐有涯方之佛謂其世界無窮。何不然乎。謂佛言化也誕邪。世固有夢中而夢者。方其夢時。而其所遇事與身世與適夢。或其同或其異莫不類之。夢之中既夢。又安知其死之中不有化邪。佛之見既遠而其知物亦多。故聖人廣其教以教多類。欲其無所適而不化也。今曰佛西方聖人也。其法宜夷而不宜中國。斯亦先儒未之思也。聖人者。蓋大有道者之稱也。豈有大有道而不得曰聖人。亦安有聖人之道而所至不可行乎。苟以其人所出於夷而然也。若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而其道相接紹行於中國。可夷其人而拒其道乎。況佛之所出非夷也。或曰。佛止言性。性則易與中庸雲矣。而無用佛為。是又不然。如吾佛之言性。與世書一也。是聖人同其性矣。同者卻之而異者何以處之。水多得其同則深為河海。土多得其同則積為山嶽。大人多得其同則廣為道德。嗚呼餘烏能多得其同人。同誠其心同齋戒其身同推德於人。以福吾親以資吾君之康天下也。曰而何甚不厭邪。子輩雜然盈乎天下不籍四民。徒張其布施報應以衣食於人。不為困天下亦已幸矣。又何能補治其世而致福於君親乎。曰固哉居吾語汝。汝亦知先王之門論德義而不計工力邪。夫先王之製民也。恐世敝民混而易亂。遂為之防。故四其民使各屬其屬。豈謂禁民不得以利而與人為惠。若今佛者默則誠語則善。所至則以其道勸人。舍惡而趨善。其一衣食待人之餘非黷也。苟不能然自其人之罪。豈佛之法謬乎。孟子曰。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儒豈不然邪。堯舜已前其民未四。當此其人豈盡農且工。未聞其食用之不足。周平之世。井田之製尚舉。而民已匱且敝。及秦廢王製而天下益擾。當是時也佛老皆未之作。豈亦其教加於四民而為癘然邪。人生天地中。其食用恐素有分。子亦為世之憂太過。為人之計太約。報應者。儒言休證咎說。積善有慶積惡有殃。亦已明矣。若布施之雲者。佛以其人欲有所施惠必出於善心。心之果善方乎休證則可不應之。孰為虛張邪。夫舍惠誠人情之難能也。斯苟能其難能。其為善也不亦至乎。語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蓋言聖人難之。亦恐其未能為也。佛必以是而勸之者。意亦釋人食吝而廓其善心耳。世宜視其與人為施者公私如何哉。不當傲其所以為施也。禮將有事於天地鬼神。雖一日祭必數日齋。蓋欲人誠其心而潔其身也。所以祈必有福於世。今佛者其為心則長誠。齋戒則終身。比其修齋戒之數日。福亦至矣。豈盡無所資乎。曰男有室女有家。全其發膚以奉父母之遺體。人倫之道也。而子輩反此自為其修。超然欲高天下。然修之又幾何哉。混然何足辨之。曰為佛者齋戒修心。義利不取雖名亦忘。至之遂通於神明。其為德也抑亦至矣。推其道於人則無物不欲善之。其為道抑亦大矣。以道報恩何恩不報。以德嗣德何德不嗣。已雖不娶而以其德資父母。形雖外毀而以其道濟乎。親泰伯豈不虧形邪。而聖人德之。伯夷叔齊豈不不娶長往於山林乎。而聖人賢之。孟子則推之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不聞以虧形不娶而少之。子獨過吾徒邪。夫世之不軌道久矣。雖賢父兄如堯舜周公。尚不能必製其子弟。今去佛世愈遠。教亦將季。烏得無邪人寄我以偷安邪。雖法將如之何。大林中固有不材之木。大畝中固有不實之苗。直之可也。不可以人廢道。曰而言而之教若詳。誠可尚也。然則辨教之說皆張於方今。較之孰為優乎。曰叟愚也。若然者皆聖人之教。小子何敢輒議。然佛吾道也。儒亦竊嚐聞之。若老氏則予頗存意。不已而言之。諸教也亦猶同水以涉而厲揭有深淺。儒者聖人之治世者也。佛者聖人之治出世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