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論語(1 / 3)

陽貨第十七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如字,一作饋]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去聲]從事而亟[去吏反]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陽貨,季氏家臣,名虎。嚐囚季桓子而專國政。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往拜其門。貨瞰孔子之亡而歸豚,欲致孔子之來也。時其亡,瞰其亡之時也。懷寶,謂懷藏道德。迷其邦,謂不救邦國而迷亂之也。亟,數也。兩曰不可,孔子答。日月逝,又貨語也。)

禮際苟善,夫子未嚐絕人。陽貨意欲見之,不召而冀其自來,又瞰亡而以物致之,不誠甚矣。設仁知兩端,且欲諷切而挽之,夫子亦豈果於忘世,甘於失幾者。可以仕則仕,特不可以身苟殉人耳。吾將仕矣之語,婉而不激,直而不倨,聖人所以見惡人之道,辭氣含蓄如此哉。先師謂此不書陽貨瞰亡,而獨書孔子時其亡大闕典。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性無所不善,其初豈相遠哉。由所習之殊,遂若天淵之隔耳。性非人力所可為也,性習字,學者所宜明辨而究心焉。

子曰:“唯上知[去聲]與下愚不移。”

習而相遠,夫人皆然也。惟上知與下愚,則斷然不移。上之不移於下,下之不移於上,氣質昏明,自然而然,不因習而遠也。或曰惟聖罔念,作狂不同。聰明過人,才識過人,惟其不得中道而處,又不得聖賢為之依歸,所以狂也。斯人於此能回一念,則矢去川決,功用豈易量哉。下愚之人,其氣昏塞,其迷顛倒,頑然罔念,謂之不移,如此而已。雖然性則無不善也,惟其罔念,是謂下愚。苟克念焉,亦安有不可移者。兩章言性極明備。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華板切]爾而笑,曰:“割雞焉[於虔切]用牛刀?”子遊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弦,琴瑟也。莞,小笑貌,喜之也。君子小人以位言。)

君子學道,則知仁民愛物之方。小人學道則知尊君親上之義。治古之世,所以教化盛行,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者,以此耳。安得以邑小而不用哉。子遊宰邑,明弦歌之即道,夫子所以喜而戲以發之。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音悅]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音扶]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弗擾,季氏宰。與陽貨共執桓子,據邑以叛。末,無也。末之言無所往也。豈徒哉,言不徒然。吾,我。東周,東都也。)

弗擾執權臣以叛而能召夫子,殆必有說,豈徒然哉。周之東遷,王綱掃地,聖人拳拳斯世,不啻焚溺,惟恐不用耳。如有用我者,吾豈為東周之事乎。斷不其然。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任,倚仗也。)

本心上有纖毫私意,如何行得此五事。能行五者於天下,即為仁矣。恭則誠,寬則裕,信則實,敏則不懈,惠則溥。

佛[音弼]肸[許密切]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力刃切];不曰白乎,涅[乃結切]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係而不食?”(佛肸,晉大夫趙氏之中牟宰也。親,猶自也。磷,薄也。涅,染皁物也。匏,瓠也。係者,係於一處也。不食,不飲食也。)

子路恐其磨涅耳,豈知聖人有所謂不磷不緇者哉。惟其如是,是以能轉移乎物,而不為物所轉移也。危邦可入,亂邦可居,出入無疾,縱橫無礙,而不能纖毫為己害也。子路學未進此,見南子則不悅。弗擾召又不悅。佛肸召又以為不可。夫子於是不得已,始發堅白之義焉。且至堅莫如金,而其堅則可磨,此所謂不磷者何物乎。至白,莫如雪。而其白則可涅,此所謂不緇者何物乎。惟曾子有一唯之悟,故亦曰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其不可尚知其不可尚,則知所以為堅白矣。嗚呼!是聖人之事也。

子曰:“由也,女[音汝下同]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去聲下同]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去聲]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學所以致知,徒好而不學,心有所蔽,有所蔽則所好雖善而為害反大矣。不知其方,故愚。役誌於外,故蕩。諒,故賊。訐,故絞。不明義,故亂。負氣不屈,故狂。後二條正規子路。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音扶]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令人感動,故可以興。備著得失,故可以觀。不流於邪,故可以群。不溺於私,故可以怨。以至人倫物理,靡所不該,而詩之德備於此矣。

子謂伯魚曰:“女[音汝]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麵而立也與[平聲]?”(周南召南,詩首篇名。為者,習行其事也。)

正始之道,莫切於二南。治國平天下,此其樞機也。這裏有不盡分處,則觸事皆礙如麵牆而立矣。如之何而可行哉。

子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鍾鼓雲乎哉?”

玉帛鍾鼓,特其具耳。所謂無體之禮,無聲之樂者,何物哉?子曰: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學者無徒曰玉帛鍾鼓雲。

子曰:“色厲而內荏[而審切],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平聲]?”(厲,威嚴也。荏,柔弱也。穿,穿壁。窬,逾牆。)

內不足而偽為於外,此穿窬者之心也。

子曰:“鄉原,德之賊也。”(原,與願同。鄉原,鄉人之願者。)

鄉原賊德,《孟子》傳之詳矣。使過惡暴著,猶有時而改也,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以入堯舜之道,非德之賊歟。

子曰:“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

學貴於自得,非自得,雖師友淵源,未免有差,況道聽而塗說者乎。是自絕於德也。故曰德之棄。棄比賊差緩,見得鄉原病根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