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武平三年,鄴城城郊。
大周使團至。
來自宮中的使者、鴻臚寺的少卿和隆重的儀仗自數日前就在這裏等著大周使團的到來——盡管兩國在邊境處小規模的摩擦始終不斷,仍是處於敵對的關係,不過此次大周來使是為了數月前齊國來訪的回禮,算是有來有往,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從另一個角度上而言倒像是一支觀光團,順便帶著些土特產拜訪鄰居,所以使團還是得到了看似滴水不漏的接待,隻是有意無意瞟來的敵意也是難免之事。
一陣寒暄後,浩大繁複的儀仗再次啟程。
馮小憐撩開車簾,向著那條長長官道之後望去,隻見一道連綿不絕的城廓映入眼簾,高高的城牆仿佛一片沒有盡頭的陰雲,遮天蔽日得便闖進了人的視野,半邊殘陽落在斑駁城牆之後,西風殘照,蒼鷹飛過,在上空久久盤旋,襯得這座城無比滄桑,無比雄壯。
長安城的雄壯是張揚而朝氣蓬勃的,然而鄴城的雄壯卻很古樸,仿佛沉澱著曆史的陰影。
漢獻帝建安時,曹操據守此城,招攬文士,留下了“建安風骨”的美談,而曹魏、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先後定都於此,在這座城中留下了風流蘊藉或是腥風血雨,然後深深烙印在磚瓦石縫間,再也無法剝離。
馮小憐仰頭看著這座城以及雄壯城池投下的陰影,有些緊張。
這是敵國的都城。
那麼住在其中之人,便都是敵人。
這麼多敵人,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走,於是隻好走進去,然後露出微笑淡定打入敵人內部,像是偽裝成一隻無害小羊羔走進羊群的狼,等待著最好的時機露出自己的獠牙。
喬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輕聲安慰道:“城中有我們的人,有很多。”
於是馮小憐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後隻是說了一句,“陛下……威武。”
“並非陛下之功。”喬幽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並不多,不過在鄴城最早的周人是三十年前奉太祖之命潛入的,他們在鄴城繁衍生息,等待著他們也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時機。他們會在任何娘子所需要的時候配合你的行動,比如為你編織一份滴水不漏的身世,然後在合適的時候,將娘子送入宮中。”
馮小憐默默點了點頭,明白自己承擔著怎樣的責任。
可是她對自己將要做什麼依然很茫然。
禍國殃民?怎麼禍?報仇雪恨?具體又是怎麼報?腦子不是很好使的馮小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盤算著皇帝出宮的路線然後摔倒在他麵前,或者期望著在街上亂撞便能撞出一個王孫貴族,然而這都是話本小說裏的情節……
背井離鄉來到敵國之城的少女此時心中沒有彷徨,沒有憂愁,沒有思鄉,有的隻是堅定,以及一點點的緊張,像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小兵,在即將到來的硝煙戰火之前無法入眠,卻又夾雜著一絲絲難以明說的興奮和期待。
通過幽深的城門門洞,使團入了鄴城。
一直綴在使團的末尾的一輛馬車放慢了速度,悄無聲息地脫離了前麵隆重的儀仗,駛進偏僻的小巷之中。
這輛馬車即便很不起眼,但製式依然是使團的模樣,為了掩人耳目,馮小憐和喬幽走下了馬車,走出小巷,來到了鄴城的大街上。
馮小憐抓緊肩上略沉的包袱,有些不安地朝著這座敵國之城望去。
一陣微涼的春風吹過,柳絮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