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聲書房的窗子楊振聲(1 / 2)

楊振聲書房的窗子楊振聲

楊振聲(1890—1956)字今甫,山東省蓬萊縣水城鎮人。現代作家、教授。主要作品輯有《玉君》等。

書房的窗子

說也可憐,八年抗戰歸來,臥房都租不到一間,何言書房,既無書房,又何從說到書房的窗子!

唉,先生,你別見笑,叫化子連作夢都在想吃肉,正為沒得,才想得厲害,我不但想到書房,連書房裏每一角落,我都布置好。今天又想到了我那書房的窗子。

說起窗子,那真是人類穴居之後一點靈機的閃耀才發明了它。它給你清風與明月,它給你晴日與碧空,它給你山光與水色,它給你安安靜靜的坐窗前,欣賞著宇宙的一切,一句話,它打通你與天然的界限。

但窗子的功用,雖是到處一樣,而窗子的方向,卻有各人的嗜好不同。陸放翁的“一窗晴日寫黃庭”,大概指的是南窗,我不反對南窗的光朗與健康,特別在北方的冬天,南窗放進滿屋的晴日,你隨便拿一本書坐在窗下取暖,書頁上的詩句全浸潤在金色的光浪中,你書桌旁若有一盆臘梅那就更好——以前在北平隻值幾毛錢一盆,高三四尺者亦不過一兩元,臘梅比紅梅色雅而秀清,價錢並不比紅梅貴多少。那麼,就算有一盆臘梅罷。臘梅在陽光的照耀下蕩漾著芬芳,把幾枝疏脫的影子漫畫在新灑掃的藍磚地上,如漆墨畫。天知道,那是一種清居的享受。

東窗在初紅裏迎著朝暾,你起來開了格扇,放進一屋的清新。朝氣洗滌了昨宵一夢的荒唐,使人精神清振,與宇宙萬物一體更新。假使你窗外有一株古梅或是海棠,你可以看“朝日紅妝”;有海,你可以看“海日生殘夜”;一無所有,看朝霞的豔紅,再不然,看想像中的鄴宮,“曉日靚裝千騎女,白櫻桃下紫綸巾。”

“掛起西窗浪按天”這樣的西窗,不獨坡翁喜歡,我們誰都喜歡。然而西窗的風趣,正不止此,壓山的紅日徘徊於西窗之際,照出書房裏一種透明的寧靜。蒼蠅的搓腳,微塵的輕遊,都帶些倦意了。人在一日的勞動後,帶著微疲放下工作,舒適的坐下來吃一杯熱茶,開窗西望,太陽已隱到山後了。田間小徑上疏落的走著荷鋤歸來的農夫,隱約聽到母牛哞哞的在喚著小犢同歸。山色此時已由微紅而深紫,而黝藍。蒼然暮色也漸漸籠上山腳的樹林。西天上獨有一縷鑲著黃邊的白雲冉冉而行。

然而我獨喜歡北窗。那就全是光的問題了。

說到光,我有一致偏向,就是不喜歡強烈的光而喜歡清淡的光,不喜歡敞開的光而喜歡隱約的光,不喜歡直接的光而喜歡返射的光,就拿日光來說罷,我不愛中午的驕陽,而愛“晨光之熹微”與夫落日的古紅。縱使光度一樣,也覺得一片平原的光海,總不及山陰水曲間光線的隱翳,或枝葉扶疏的樹蔭下光波的流動,至於返光更比直光來得委婉。“殘夜水明樓,”是那般的清虛可愛;而“明清照積雪”使你感到滿目清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