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甲蟲放在紙盒裏,喂牛糞末兒,別人想扔而不敢下手。
他上學口袋裏裝著一隻鬆鼠。
有一天,他把一條水蛇塞入先生的抽屜,心說,看看先生發現水蛇是啥模樣。
先生拉開抽屜,魂飛魄散,狼狽逃竄。
值得一看的逃竄!
他養的狗不是名門出身,是純孟加拉種,神態、舉止跟主人相似。經常食不果腹,除了偷竊別無他法。頭一回偷就打斷一條腿。大概是報應,打手家的黃瓜竹架同一天被打得稀裏嘩啦。
這隻狗夜裏不躺在主人的床上睡不著覺,主人不摟著它也難以入眠。
一天它伸嘴去吃鄰居家擺好的飯菜,靈魂踏上了黃泉路。
他滿懷悼念的悲慟,人前卻不掉一滴淚。他偷偷地哭了兩天,從此茶飯不香,再沒有偷吃賬房先生家果園裏酸果的興致。
他把一隻破鍋扣在那鄰居七歲的外甥頭上。頭頂著破鍋,外甥的哭叫聽似榨油廠的汽笛聲。
他走進有錢人家回回被轟出來。
隻有養奶牛的女人希杜招呼他進屋喝碗牛奶。
希杜的兒子已死了七年,年齡同他隻差三天,同他一樣皮膚黝黑,一樣的塌鼻頭。
他也和以賣牛奶為生的阿姨搗蛋——剪斷牛繩;把茶壺藏起來;把她的衣服弄得黑不溜啾。他要看各種試驗的結果。
他的頑皮激起希杜阿姨慈愛的波濤。
旁人看不過,代她管製,她反倒為他辯解。
阿姆比格先生沮喪地對我說:“他是一塊榆木疙瘩,小學課本上您的詩,他一點也不喜歡讀。淘氣地把那幾頁撕了,還說是耗子咬的,真是不可教化的野猴子!”
“責任在我。”我說,“假如有一位他的世界的詩人。這位詩人寫的詩歌的韻律必定溶和甲蟲的鳴聲,他讀起來就津津有味了。我何曾寫過貨真價實的青蛙的故事和他那隻禿頂狗的悲劇!”
泰戈爾通往天堂的路通往天堂的路
父親腳步沉重地從焚屍場回來了。
七歲的兒子光著上身,頸上繞一條黃色聖線,孤零零地站在臨街二樓的窗戶旁邊。
他在想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輪朝陽在樓前苦楝樹後麵悄然閃現。賣生芒果的小販走進胡同,吆喝幾聲,轉身離去。
父親疼愛地把兒子抱在懷裏。兒子問:“媽媽在哪兒?”
父親緩緩地仰起頭:“在天堂。”
當天夜裏,悲慟、疲憊的父親在惡夢中不住地呻喚。
門口,燈籠閃著淒黯的光。牆壁上趴著一對蜥蜴。不知什麼時候,七歲的兒子上了空寂的露台。
四周,熄了燈的一幢幢樓房,仿佛是地獄的衛兵,直立著打瞌睡。
赤裸的孩子仰望夜空。
他迷茫的心裏像在問什麼人:哪兒是通往天堂的路?
夜空沒有傳來回答。隻有疏星默默地流著黑色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