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冬雪終於還是來了。
黃昏時分,原本就濃雲密布的天空更加暗沉,黑雲壓城遮天蔽日,凜冽的朔風肆無忌憚地刮起來,呼嘯著穿過密林與山穀,仿佛萬千獸嚎。
天色黯淡了許久,半空中,第一片柳絮般的雪花終於從雲層中落下,向大地搖搖晃晃地飄落而去,宣告著一冬的來臨。
變天不過頃刻,俄而,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隨之而來,白茫茫充斥了天地間,輕盈又沉重。
茅屋還是那間茅屋,裏麵卻多了不少的擺設。趙扶搖還有點不清醒,一驚一乍過後,茫然地打量著自己平日裏熟悉無比的房子,感覺自己好像到了另一個地方。
淩雲天不知從那兒弄來了細炭和碳籠,把屋子弄得暖意如春。
角落裏的藥爐上也放著藥罐,裏麵煎著的藥嘟嚕嚕地響著,慢慢地散發出清苦的香味。
上好的床褥和棉被堆在床上,趙扶搖自己正縮在被褥間,頭發亂蓬蓬地盯著眼前的藥碗,和拿著藥碗的手。
好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是什麼的她倏地皺起眉,看了麵前那碗剛煎出來還冒著騰騰熱氣的中藥。
聞著就好苦……怎麼辦……一點都不想喝……
她猶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藥碗推開,嘀咕道:“這藥聞著就沒什麼用,不想喝……。”
淩雲天聞言一挑眉,滿臉笑眯眯,異常誠懇地說:“女俠,你該不會是怕苦吧。”
趙扶搖麵色一變,她確實是怕苦……但堅決不能承認。
“胡說!本姑娘連死人都不怕,怎麼可能怕苦?”
淩雲天點點頭,把手抬了抬,示意趙扶搖趕緊喝。
趙扶搖話已出口不好反悔,隻能英勇赴死一樣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過藥碗一飲而盡,然後扶著床沿狂咳嗽。
淩雲天扔過一個包袱,差點砸在趙扶搖身上,她狐疑地看了淩雲天一眼,那藥簡直比黃連還苦,倒把她因為病著而昏昏沉沉的頭腦弄得清醒多了。
在對方的示意下,趙扶搖慢吞吞地打開包袱,裏麵是幾套冬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摸上去又滑又軟。
“喂!你……。”趙扶搖遲疑了一下,摸了半天,摸出剛剛小頭目打賞的那幾個銅板,放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數了又數,鬱鬱地說:“我隻有這麼點兒錢,肯定全給你都不夠。”
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屋裏新添置的東西,趙扶搖一咬牙,“這些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我那個,連包子都沒有了,沒得給你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扯著暖意融融的被子,心裏雖然無比舍不得,可也知道不能無緣無故要這麼多東西。
久久沒有聽見回應,趙扶搖忍不住抬頭想去看那個至今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的表情,這才發現屋裏早已空無一人。
不會吧……消、消失了?
趙扶搖裹著棉被、拿著棉衣,聽著碳籠裏麵嗶嗶剝剝的聲響,舌尖還留有中藥的苦味,那人卻又不見了。
一向沒心沒肺的人竟然有一點惆悵的感覺,半坐在床上發了半天呆,隻覺得全身沉重的感覺已經慢慢消散,那碗藥雖然苦,效果卻當真不錯。
抹了一把臉,她走到門邊,把門拉開一條縫。
外麵的雪竟已經停了,已是夜深,一輪明月掛在中天,萬千星輝與月色同時照耀著大地,覆滿了皚皚白雪的大地,一眼望去茫茫一片。
林中枝枝葉葉全都被雪色覆蓋,璀璨晶瑩猶如琉璃製成,如果是文人墨客在此,必定會感歎少了幾株紅梅。
好在趙扶搖從來都不是什麼文人墨客,也沒有心思煮雪賞梅,她隻是默默地看了屋外半天,然後回身走到床邊,脫下身上那完全無法禦寒的舊衣,把包袱裏麵嶄新的冬衣拿一套出來穿上。
裏麵竟然還有時新的鬥篷,一水兒的風毛出得極好,披在身上氣勢十足,趙扶搖屋裏沒有銅鏡,卻也覺得自己隱約有點戴月笑奪命的妖女氣派了。
摸著身上的衣服,趙扶搖咬著嘴唇,難得地有點兒失落。
她其實何嚐不知道自己所渴望的江湖不是在承天派後山整日挖坑就能接觸到的,也許隻能這樣挖坑到老到死都介入不了那個真正叱吒風雲的武林。
可是有時候,隻能如此而已。
推開門,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然而新衣服穿在身上,竟不覺得凍人。
屋裏頭被碳籠子熏得悶不透風,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走到雪地裏,反而覺得心裏敞亮了。
雪後的月色極美,整個世界呈現一種銀白的色澤,月光與雪光交相輝映,精致又脆弱。
月亮又大又幹淨,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不用燈燭一切都看得很清晰。
趙扶搖折下一枝帶著積雪的樹枝,在月光下慢慢地揮舞起來,非常拙劣可笑的招式,卻是她唯一會的招式。
認認真真地紮馬步,認認真真地把樹枝揮出去,認認真真地橫劈、斜刺、挑砍,一招一式都非常熟練,因為她已經練過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