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裏,如其這次是開映著一種刺激力特別強烈的片子,總是懸起一塊牌來,阻止十五歲以下的兒童入內觀看。文學內也有不宜於“意誌未堅”的少年的一種,雖說無從掛起禁止閱覽的牌子。社會上對於這類的文學,也自有它的各種對付的辦法:禁止發售;檢查;家庭中,大人絕口不提《金瓶梅》,或是,晚輩提起了的時候,痛罵淫書;圖書館內,《十日談》藏的是有,卻不出借與學生閱覽。社會要根本的鏟除去這類的書籍,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過,一個人沒有達到相當的年齡,有些書籍確是也不宜於閱覽,好像一個十五歲以下的學生,要是去作幾千米突的競走,那是隻會有害於身體的。

一種的年齡需要一種的文學。中國從前是沒有兒童文學的;大人聰明一點的,也隻拿得出《桃花源記》、《中山狼傳》給一個十歲的兒童;這個兒童,被驅於內心的需要,被隻得去尋求滿足於《七俠五義》、《今古奇觀》,或是略能會意的《聊齋》之內。這些書,在白話小說史上,固自有相當的價值;就兒童說來,它們卻並不是適宜的書籍。肉欲小說與俠義小說風行於今日,就中的緣故,除去社會的背景不說,有一個重要的,兒童時代缺乏適當的文學培養。

兒童文學也未嚐沒有與一般的文學類似的所在。插圖,兒童文學內的一種要素,在成人文學內也是受歡迎的;動物,充斥於兒童文學之中的,也供給著材料,形成了許多優越的成人文學作品,如多篇的賦,詠物的詩,“Rad and His Friends”,“St.Joseph’s Ass”,彭斯(Burns)的《田鼠詩》,孝素(Chaucer)的《坎特伯裏故事集》中那篇《女尼故事》患永?的文筆(Caricature),如其兒童是一致歡迎的,也同時能以滿足成人的文學欲,在浪漫派的小說內,如雨果的《悲慘世界》,在寫實派的小說內,如狄更司的各種長篇小說。都是文學,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自然在許多點上消息相通,它們的歧異隻在程度與方式之上。成人的意識中本來有一部分是童性的遺留。

好的兒童文學有時也是好的文學。《伊索寓言》,安徒生的“童話”,就了它們,無論是兒童或成人都可以取得高度的藝術的滿足,“酸葡萄”這個來自《伊索寓言》中的詞語仍然掛在成人,老者的口頭;《皇帝的新衣》這篇童話同時也是一篇偉大的短篇小說。

莎士比亞的《仲夏夜夢》,如其有人將它的情節撮要的說給兒童聽,一定能博得熱烈的歡迎;莎氏在老年所作的《颶風》(The Tempest),裏麵有一首詩——Where the bee sucks,there suck I——正是一篇極好的兒童詩歌教材。然而莎氏的戲劇,原來都是為了戰士、商人、貴族,以及他種的劇院的觀眾而作的。

文學的統一性遍及於文學的領域之內,即使是兒童文學這個藩屬。

浪漫體的文學是少年時代的一種最迫切的需要。這種體裁的文學,在教育上,是地位極為重要的。想象與體格的發展都在少年時代;處在這個時代內的少年,如其有健全的、積極的戀愛文學,健全的、優美的騎士文學給他們閱讀,一定能培養成為想象豐富、魄力堅強的國民。如其隻有那種消極的《紅樓夢》、《西廂》,那種充滿了土氣息,產生自不健全的社會背景的《水滸》,甚至於那種“誨淫”、“誨盜”的書籍,那麼,在少年時代閱讀它們的人,在成為正式的國民的時候,便不免是貧血的,“多愁多病”的,想象力單薄,思想黃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