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君臣之仁

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魏乎,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

錄曰:堯之為君,千古綱常之主。夫子之論,萬世稱迷之宗也。大哉者,至極而無以加之名也,亦至變而不可窮之旨也。天者,仁覆憫下之謂也。王者,體仁長人之謂也。仁道至大,與天同體,而聖人以天為體。夫苟以天為體,迺人人而悅之,物物而周之,是或可以言語形容也。或可以言語形容,則鈴有所止息,鈴有所窒礙,非所謂之大也。是故天惟大,則全體不息,而所以位乎上者,人莫得以知其高深。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堯惟大,則德合無疆,而所以配乎天者,人莫得以窺其限量。蓋曰:堯之所以為堯也。夫子峻發其言,以見君人者,鈴有包含廣覆,無不周褊之心,而後有博厚高明,悠久無疆之業。斯無負於天,無塊於堯,且無忝於夫子之論矣。故錄,首發明之。

《外記》:堯存心於天下,加誌於窮民。一民饑,曰我饑之也;一民寒,曰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我陷之也。百姓戴之如日月,親之如父母。仁昭而義立,德博而化廣。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治。

錄曰:此所謂堯仁如天也。今夫天斯巍巍乎耳,苟求其故,而一物罔於真,大空而已,天烏用哉。今夫堯斯蕩蕩乎耳,苟求其故,而一夫不被,亦虛名而已,堯烏用哉。錄恐忽於實務,徒事高遠,而曰:堯在是焉。嗚呼,邈矣。

《堯典》曰:克明峻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

錄曰:夫子之贊堯曰巍巍,史臣之贊堯曰峻德,皆至極而無以加者也。然不越以親九族,平章百姓。非有神運於上,甚高難行之事。而所以謂之放勳者,正此之謂也。觀者詳之。

《列子》:堯治天下五十年,迺遊於康衢,聞童兒歌曰:立我需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又有老人含哺鼓腹,擊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

錄曰:此可見黎民於變時雍也。夫童子無知,老人耄矣,安知所謂帝則耶。蓋上古盛時,雖愚夫愚婦,不啻家人父子,其德漸於飢膚,淪於骨髓,不自知其言之若是乎。三代由此遂探裏巷歌謠之詞,著為定製,列於樂官,被於管弦,觀於風化。周《詩》曰: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褊為爾德。正此意也。至秦而後,檗以黔首為愚,於是杆格以至於今也。可恨哉。

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歟。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麵而已矣。

錄曰:孔子以大哉贊堯,以無為稱舜,其意何居。天,一而已,以其全體無疆而言,謂之大;以其無聲無臭而言,謂之無。人但見曰而為晝,月而為夜,寒而為冬,燠而為春,何莫非天之運動也,而安能窺其形乎。舒而為恩,慘而為威,賞而為予,刑而為奪,何莫非君之設施也,而安能見其跡乎。堯與舜,名雖有二,實則一也。夫苟紛紛然曰:堯之成功巍然如是,堯之文章煥然如是,我何為而不可,則見其勞而不見其逸,見其大而不見其泰,烏能恭己南麵耶。而不知舜之時,未能外堯以為治。未能外堯以為治,亦未能外堯以為心矣。心豈可一物加之哉。惟不能以一物加之於心,故不見其一毫措之於外。此所謂篤恭而天下平之盛,非若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故再言夫何為哉,所以深致其贊美也歟。

皋陶曰:帝德罔愆,臨下以簡,禦眾以寬,罰弗及嗣,賞延於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

錄曰:舜之為舜,始終本末具見於此。蓋居上以寬為本,待人以厚為本,臨民以恩為本,矜死以哀為本。苟無其本,則以何者而恭己南麵乎。後世惟漢之文帝,宋之仁宗,庶幾近之。然而功效未臻於唐虞者,無皋陶之邁種與之共理,何以責其身脩思永,庶明勵翼哉。此又不可不知。

《 家語》:舜之為君也,其政好生而惡殺,其任授賢而退不肖,德若天地而靜虛,化若四時而布物也。是以四海承風,暢於庶類,鳳翔麟至,烏獸馴德。無他也,好生故也。

錄曰:夫子之贊舜至矣,又曰:無他也,好生故也。其意何居。蓋王者廣昊昊之德,篤生生之恩者也。天有四時,主於生物,而不主於戕物,所以肅殺於秋,閉塞於冬者,正欲以翕聚發散於無窮也。君有八柄,主於養民,而不主於殘民,所以除惡務嚴,禁暴務威者,正欲以保全愛護於無已也。是故常誅四凶矣,雖天下鹹服其辜,而舜之心油然如不得已也。皋陶執之,士師識之,雖未嘗不出於舜,而實非其本心也。故曰:天下殺之也,非舜得而殺之也。如此則何害於好生之德哉。設使舜之心,或主於一,皋陶曰可殺,吾迺生之,生之似仁已,如民害何,害民非天也。士師曰不可殺,吾迺殺之,殺之似威已,如心害何,害心非德也。故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

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錄曰:堯之時,浩蕩渾涵,譬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禱。故帝力何由而知。舜之時,薰蒸洋溢,若風之鼓物吹噓,棄籥無不周褊。故亦知有慍可解,有財可阜。然皆得之於心,而應之於手,有不期然而然者。以是播於《韶樂》 ,夫安得而不盡善盡美耶。

夏後氏敏給克齊,其德不爽,其仁可親。

錄曰:堯、舜、禹,皆大聖人也。《家語》稱各不同。蓋堯素履君位,萬古特尊;舜、禹嘗起側微,親民之事不可與如天等也。吾夫子立言之意,固自有在。

《虞書》: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

錄曰:禹何以敏給克齊哉。夫洪水滔天,下民塗炭,正由五行不能相克,水火不能既濟,天迺錫禹洪範九疇,使禹不能敏以從事,損其有餘,益其不及,務俾齊給。則彝倫何由叔哉。所謂六府三事,即洪範皇極。而其仁可親,莫過於此。

《周頌》:思文後稷,克配彼天,粒我蒸民,莫匪爾極。貽我來牟,帝命率育。無此疆爾界,陳常於時夏。

錄曰:此所謂極,即大學之至善也。蓋天以生物為心,其陰陽二氣,乾道坤道,何所不用其極乎。苟有一毫之未至,一息之未仁,則不足以生物,而不得謂之天矣。聖人以養民為心,其亙之租狂,亙之糜芭,何所不要其至乎。苟有一物之不褊,一土之不宜,則不足以養民,而不得謂之稷矣。此仁之至極,非周公莫能知之,而尊祖配天之祭,所由以義而興起也。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

錄曰:夫魚鼇不可以為命,木石不能以厚生,禽獸不足以興治,胥於陷溺者也。故民不食則飢,營窟則勞,然而良心之天固自若也。苟無教,則人心貿貿焉,人欲肆而天理窒。舉天下含齒戴髮之流而反,不如角者、鬣者、瓜而牙者之無以難也。何也。彼角者止於觸而已,鬣者止於逸而已,爪而牙者止於噬而已。若人而無天理以為之製,人欲以為之防,則其反覆狙詐,殘民害物,有不可勝言者矣。然後知玄王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非但曰小補雲爾,其祀殷配天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