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低沉的號聲響起,兩個士兵站在搭起的高台上,拿著牛角吹著集結號。()
校場下,鎧光刃峰灼灼,無數黑甲戰士迅速集合成一塊塊方隊,沙沙的腳步聲踏得整塊大地隆隆作響,揚起黃塵如龍,間夾馬嘶金鳴,一股凜凜的煞氣使得高掛的豔陽,也被蒙上了一層冷戾的灰雲。
前方點將台上,薑玉誥一身明黃鑲龍騰雲大麾,已算王袍加身,氣宇不凡,對著大軍慷慨陳詞一番,言之灼灼,頓時令三軍群情激奮,震臂動戟,陽光下一片冰棱閃動,寒芒四起,威風赫赫,氣勢如宏。
但見兩個大將,一人手執楚淮王旗,一人手執寫著“誥”字的大旗,用力一揮。薑玉誥拔劍直指長空,大吼一聲,“繳殺妖孽,救出楚王!”
眾人齊吼,“繳殺妖孽,救出楚王。”
聲震四野,似無人能擋的氣勢,激勵了三軍每一個將士。
而站在高台一角的輕輕,她隱身在華真身後,依然全身覆以黑色鬥蓬,看到這一幕時,不由牽了牽唇角,扯出一抹嘲笑來。
他們要繳殺妖孽,卻不知,自己已被妖孽算計得透徹淋漓。此番突然襲王都,也不過是進入早就預計好的樊籠,任人辱殺。
奕哥哥,你是不會輕易放過那個害你母親徹底瘋掉,又讓你還在娘胎中就深受劇毒之苦的王後的。當然,你更不會讓這個唆使老四、老五羞辱你的罪魁禍手,輕易死掉。當我知道這些事之後,我就決定要幫你鏟除掉他們。
可是,我知道你絕對不會讓我插手,這些都是你最痛苦、最陰暗、最見得不光、最無法磨滅的、被你視為無比肮髒的過去。而且,他們也在悄悄地、不著痕跡地影響著我們的現在和未來。
我知道,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讓我去做。
從那一次為了給你找治腿的藥開始,你就已經心存愧疚,萬般地不願我涉險。這個心結如此之深,當時我竟然沒有發現。直到華真被我逼出了真話來……
那晚,薑霖奕將西秦王後的話題岔開後,她就心中有疑,可她一回憶逃出巴子國後的事,就感覺頭疼得慌,心底直覺地排斥著什麼,讓她自動退縮回來,不再去想。後來,薑月盈總是不經意地透露那些打擊她和薑霖奕情感的話,還故意放薑玉誥進王府,她越想越覺得有問題。那段模糊的記憶,似乎她自己也想逃避。
為此,她單獨見了華真,還以花氏一族族長之名,軟硬兼施,終於讓他吐了實。
那一刻,她心疼如絞,未想到他又對她施了催眠術,隱瞞了所有實情。所以,後來她跟他起了爭執(可詳見33爭執一章),她說了那麼多,他依然沒有透露一點實情給她。她就知道,他那個心結是多麼的沉重,才讓他回了楚宮後,性情似乎大變,對她不再如以前那般信任放心。
她明明知道,他心底深刻的擔憂。
姬鳳傾,不僅是她心底的一抹傷,亦是他的心頭刺。他答應過她,不會殺姬鳳傾。但也在他答應她的那天起,這個結,真正成了死結。
―我知道,你心底最愛的還是姬鳳傾。那晚從邊境救你回來,你喚了她整整三百次。要我,不要殺他。―
那晚,他被她刺激到,將一切說出。她亦後悔,那樣血淋淋地挖出他的心傷。
可是為時已晚,她隻有將計就計,不見他,燒婚服,還在中秋夜宴上演了一出戲,讓薑玉誥以為他們倆的關係真的被他們挑唆離間成功。即時,她上酒樓,喝悶酒,發牢騷,也早讓花兵們探到當日薑玉誥會在那裏會見世子黨人,才早早讓酒肆老板做的安排,那老板是宣於謹的人,自然也是她的人,絕對將戲演到逼真得沒有半分破綻。
他的計謀雖然周密,但薑玉誥的狡猾陰戾也不下於他,那晚要不是她提前種下雙龍蠱毒,恐怕薑玉誥見到薑霖奕跪於楚王麵前的情形,就已經幡然醒悟。所以要逼其身敗名裂、一無所有、徹底頹喪,她必須冒險一試,向宣於謹索了蠱毒來。當時,宣於謹當然告誡過她,此蠱毒的怪異和不確定性。但為了完成他的心願,除去他的心結,她必須將奪宮一事,做到更加安全保險。隻是臨時沒想到會有人跑來燒少君府,害她中場做法吹笛,換了幾個地方,還被突然冒出來的不知是哪派的刺客追捕,又傷到了眼睛。
要殺掉薑玉誥,在幾年前,他奪得江陵城,又得封天下一少君時,已經非常容易了。
為什麼他要這樣慢慢地,看似大費周章地進行這一切?
她恢複記憶後,前後對他的了解,已經非常清楚他陰戾的性格,和這其中緣由。
王後和薑玉誥母子,折磨了他和母親數十年,他怎麼可能讓這樣的敵人,輕鬆的一刀就去見閻王。先不說真要折磨薑玉誥母子數十年,以報當年仇恨,至少不會讓他們簡單就死去,隻是一個弑君謀逆之罪,太便宜他們了。他們即將失去的,將會更多,這二十萬大軍的擁戴是其一,楚王心是其二,民心是其三,還有最重要的親情,薑玉誥雖然奸惡,也是個人,他對母親和楚王的情感,也非比尋常。所以,必須讓他去攻城,城門之前,定然有一出讓他畢生難忘的好戲等著他。即時,怕是他自己如何也想不到,他將在萬民之前,眾叛親離,一敗塗地,且生死不能。
所以,今日,此時,她才會出現在敵軍大營中,再使了一次美人計,推波助瀾。
她知道,她將這些告訴他,他也絕不會讓她去做,更會派人死死牢牢地看著她,不讓她離開他的保護圈半步。他對她太執著,為了她,他是那麼後悔當初放她一人去了巴子國尋藥,才碰到了司馬睿,又被姬鳳傾擄回了西秦國,陰差陽錯成了西秦王後,又一次背負了那個人的無法償還的情債。
他怕,怕如今的姬鳳傾,已經可以給予她曾經渴望的一切時,她會心軟回首,進退兩難。她昏迷時的囈語,定是讓他擔心了幾天幾夜,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她不敢想,可是卻深深地心疼。相心比心,她就是明知道他不會跟高陽公主有任何不清不白的關係,光是聽到他們倆在一起而失了與她的約,她就心如刀絞,欲罷不能。所以,她更明白,他聽著她那樣喚了三百次的別的男人的名字,還能有多少對她的信心,即使她一再地明示,發誓,日日說那句愛語,也無法滌清他心底的擔憂,和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