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際一片黑暗。霧,讓整個玄月穀顯得愈加神秘。四周山川均是黑暗無光,但玄月穀內卻是燈火通明。
燭光搖搖曳曳,將屋子映得透亮,木榻前,滄嵐無奈搖頭,替九音再一次蓋好那被踢開無數次的被子。此時九音睡得正憨,氣色也好了許多,滄嵐那懸著的心也是放下了。
一陣輕風從窗台吹進,桌上燭火被吹斜,滄嵐忽覺一股涼意襲來,又怕九音半夜冷著,便起了身來,行到那窗前準備將窗戶關上。
不知何處襲來的一股梨香,讓那雙準備關窗的手忽然停住了。凝眉望著窗外,任由涼風撲麵也渾然不知。
近六月了,但風依舊那般寒涼,窗外飛舞著雪白花瓣。燭光映著,就如同冬日裏的雪。飄飄灑灑,降落塵埃。
這裏終究太過熟悉,若是沒有這些房屋凡人,滄嵐是絕對以為自己回到梨落穀了。那樣一個清幽絕塵的仙境,那些與世無爭安然生存的平凡小妖,終究沒能逃過毀滅的噩運。
她本該恨,她以為自己恨,瀾歌毀了梨落穀,毀了她的一切,最終還遺棄她在忘川河受盡折磨。這樣的恨,本該是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
可是再見到他時,她竟然還是痛苦居多。那個人沒有愛過自己,所有的一切也不過是癡人的執著。所以該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梨落穀素來與外界不曾有過牽涉,滄嵐也不知梨落穀究竟有什麼奇特之處,卻遭到其它種族的不斷侵襲,但卻從來沒有誰,能將梨落穀占有。
回想起昔日在梨落穀的歲月,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快樂,簡單。
一千年前,她原本隻是一棵梨花妖,道行低淺,修煉了幾百年才修得人行,與大家一起共同生存在這片逍遙之地,那是有多快樂。
漫天飛舞的梨花飄飄灑灑,雪白花瓣如同下雪一般將這個世界染成純白,梨落穀的生靈並非同一族類,但在這裏,他們沒有種族界限,沒有身分懸殊,就是這樣大家平等的生長一起,嬉戲,打鬧,玩樂,天真。
她還記得梨落穀有位年齡稍長的老梨樹妖,每次穀裏同伴有爭執,都會去讓那老梨樹評評禮,隻是最後,孰是孰非已經不再重要。
穀裏曾有一座山岩,山岩極其隱秘,卻在無意中被滄嵐尋得。那裏有一汪清水,四下皆是密集梨花,但梨花卻從不會飄進池水之中,仿佛那水中有一層結界,許多同伴每次到半途都會離開,說是越接近那裏會越加寒涼,身子遭受不住。
但滄嵐卻甚是喜歡,以那清水沐浴,絲絲涼意沁入身體,但最後卻會溫暖至極。
滄嵐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是一直到永遠,可惜,那日妖王帶人侵襲梨落穀,依照以往是不需害怕的,因為梨落穀地勢隱避,與現在玄月穀極其相同,妖王根本無法傷害梨落穀半分。
可哪知,從天界來了一位仙尊,他白衣翩然,高貴優雅。以高強的法術將妖王逐出了梨落穀,因為此,整個梨落穀所有人均對那仙尊心懷感恩,滄嵐亦是如此。對那仙尊,傾心相對。
那仙尊對滄嵐是極好的,二人時常聚在梨花樹下。每當梨花飄落在滄嵐發間,仙尊都會抬手輕輕的將那些花瓣一片一片的拂去。滄嵐聽那仙尊講著千古萬年,大荒百族,天地之間的奇事。而滄嵐亦是認真聆聽,每每看著那俊逸高雅的男子,滄嵐便覺得這是上蒼賜予自己的守護神。
那仙尊事事護著滄嵐,教她法術以及人間世俗禮儀,亦教會她七情六欲,悲歡離合。
有多少東西,她從沒見過,卻在仙尊聚精會神的描述裏得到滿足。
有多少故事,她從未聽過,卻在仙尊認真的講訴裏嚐遍了喜怒哀樂。
這樣一個人,滄嵐是多想陪他生生世世,共渡紅塵。卻不知自己在他的世界裏,其實隻是一個卑微的存在。
彼時她從不知道妖與仙的身份距離有多遠,隻是單純的希望能與瀾歌比肩。更不知從一隻妖到一個神仙的修煉路程有多遙遠,所以還在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飛上雲天。
她曾說:“瀾歌,我也要成仙,這樣就能永遠伴你左右,一生一世和你在一起,我們一起遊曆大荒,一起吃遍天下,玩遍天下。還要去看你師父,看你說的那個將軍。我們一起做一對快樂的神仙。好不好?”
那時的瀾歌隻是輕輕擁她入懷,用下巴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世間沒有永遠,成仙也未必好。這樣的你,挺好。”
她淺笑,清澈的眼眸卻帶著困惑,但迎上他那認真沉重的目光,她隻有點頭答應,不成仙。
她單純的以為他會陪伴自己一生,可她不知道,這一生,有多長。
她還記得那一天,瀾歌說有事要回天界一趟,什麼時候回來還猶未可知。滄嵐隻是笑著說好,說等他回來。
在瀾歌麵前,她不會拒絕。
然後她就在他們經常嬉鬧的那棵梨樹下麵坐著等,任憑時間流逝,不顧同類調笑,更不管風雨欺淩,她默默的坐在那棵樹下等了半個月。
你曾說過的,我們要在這裏一直白頭到老。不要問為什麼你說我就信,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