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登記署門口有一條特殊的隊伍。
他們的死亡絕非自然,而是純屬意外。上帝很忙,偶爾出點錯,他是神,神也是人,翻翻生死簿,不小心將紙頁折了一個角,或者用羽毛筆在每個人的人生履曆上填寫數據的時候,寫錯一個字,畫錯一筆,都可能要一個人的命。
為了彌補自己工作上的失誤,這些意外死亡的家夥均能獲得一次重返人間的機會,不是以靈魂借助其他人肉體的方式,而是實實在在的,將浮遊的靈魂裹著他們自己的軀體裏返回。
回去做什麼呢?這個問題問得好。
重返人間,不等於複活,隻是有機會複活,誰讓上帝與人一樣,都羞於承認自己工作的小失誤,他也需要下台階,於是,便給那些可憐的家夥分配一個任務,倘若他們完成得出色,就能得到上帝親自蓋章的通行證,從複活台階真正地回到人間。
加繆接到了上帝的特殊指令,要去接待這麼一個靈魂,A13021,做他重返人間的向導。
這是一個苦差事,他不想接,但這世上有太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比如說他的工作,和有脾氣的A類靈魂打交道。
和來到這裏的其他靈魂不同,意外死亡的家夥的死亡是未被鎖定的,也就是說,這個靈魂的屬性是大家能夠用肉眼看到的,這次要接待的是一位女性。
加繆遠遠地就看到她了,她背靠著一根大柱子,垂著腦袋,頭發剪得很短,像男生頭,她看上去沮喪極了。
換做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像她一樣,這一點加繆十分理解她。可是,她看起來還那麼小,從身材發育情況來看,還不過是個初中生吧?
加繆走到她的跟前,先與她打了招呼:“嗨,你好,A13021,我叫加繆,是這次你重返人間的向導,請多多指教。”
對方抬了抬眼皮,看了加繆一眼,又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冷冷地說了一句:“我有名字,我叫安吉。”
你看見了吧,這就是A類靈魂最讓人受氣的地方,他們與其他到死亡登記署報到的家夥不同,前者其大腦的死前信息還未清除,而後者的記憶則有專人將其生前的回憶封印,甚至清除。
不記得過往的事情,說話沒有底氣,就會缺少脾氣。
對付這樣的靈魂,最好的辦法就是妥協。
加繆笑著說:“好吧,安吉,我們出發了。”
然後,加繆帶著安吉上了一條僻徑,最後,在懸崖邊停了下來。他介紹說,這是連接人間的通道,我已經設置好了目的地,通道的盡頭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安吉抬眼看了看前方,是黑暗的,看上去沒有盡頭的黑洞,她終於開口了:“我不想回去。”
加繆聳了聳肩膀說:“夥計,這可由不得你。”就這樣,加繆將安吉推回了人間,那原本屬於她的地方。
安吉幾乎是一頭撞進自己房間的。
她撞開了衣櫃門,從衣櫃裏麵衝出來,加繆緊跟其後,衝力有點大,一櫃子的衣服都散落在了地上。更糟糕的是,房間太亂,她一腳踩空,一路滑到了窗邊,砰,腦門也遭罪了。
“喂!這是怎麼回事!”她摸著腦袋,回過頭狠狠地瞪了加繆一眼,隻要能完成任務,就算是遭人白眼加繆也無所謂,他攤開手,聳了聳肩膀,一臉無辜,“歡迎你來到上帝街。”
“上帝街?”總算她對這個世界還有那麼一點好奇,加繆推開窗戶,激情洋溢地說:“沒錯,上帝街,這街上住著和你一樣的靈魂,這是世界上最神奇的街道。”
安吉漫不經心地往窗外掃了一眼,在她眼中,這條街像其它街道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街麵是灰色的,綠化帶上種著花草,偶爾有行人路過,他們行色匆匆,很快就從安吉的視線裏消失了,“別吹牛了。”
“嗨,我可不是吹牛,這條街道最神奇的地方就在於,它屬上帝管理,不受人間的任何組織管理,居住在這條街上的靈魂每一天都在變化,有人是完成任務重返人間的,也有人放棄了重生,甘願升入天堂的。你知道的,上帝對於自己犯的錯,總願意談條件彌補。但前提是,你必須要盡全力去完成一項任務。”
“總而言之,比起死亡登記署門口排隊的其他家夥來說,你們算是很幸運的了。”加繆微笑著,視線從安吉的臉上移開,環視著這個房間,“噢,我的天啊,這是女孩子的房間嗎?怎麼會這麼亂?”
安吉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房間正是生前居住的地方,怎麼又回到了這裏?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該死的,我不想再住在這種鬼地方!”說著,安吉奪門而出。
“喂!等一下!你要去哪裏!”加繆追了上去。
安吉是加繆接待過的為數不多的怪人。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看到自己曾經居住的房間,都會傷感地落淚。而她,卻堅持要搬離自己的房間,加繆實在沒有辦法,隻能把安吉安頓到她鄰居家裏了。
她的鄰居戴西,是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幾天前,住進了上帝街,加繆帶著安吉去敲門的時候,她正在屋裏大掃除,她的家很大,很整潔。她看上去精神充沛,心情不錯。她是個好人,十分樂意讓安吉暫住在她家。
“來吧,親愛的。”她親熱地擁抱了安吉,將她領進了自己家。盡管安吉說隻要給她一個能夠安身的角落就可以了,可戴西還是給了她一個獨立房間。雖然房間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溫馨。
看上去,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加繆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信封,把任務告訴了安吉:“任務很簡單,隻要你真心實意地幫助一個人,就行了。”
“願上帝保佑你們。”
說完,加繆就和兩位女士道別了,他的身體在空氣中漸漸變淡,直至消失,安吉才反應過來,她想問他,能不能放棄執行任務的權利,可顯然已經太晚了。
接著幾天,加繆沒有出現,安吉每天都到街上遊蕩。
走出上帝街,到處都是她熟悉的場景。戴西告訴過她,如果她願意,還能去看望她的親人或朋友,可惜遺憾的是,他們並不能認出她,任何熟悉的人看到的她,都會是由時光壓縮機壓縮過的臉。可是,對於安吉而言,這無關重要,因為她沒有想見的人。
曾經就讀的校園,上學放學路過的街道,還有她最喜歡的料理店,店裏的老板娘生了一張和善的臉,對誰都麵帶微笑。安吉想過了,如果非要選一個人幫忙的話,她希望可以幫助老板娘。
然而,對於她來說,真正的問題不是幫助什麼人,她想放棄執行任務的權利,這裏頭另有原因。至於是什麼,她暫時不想說。
在外麵逛累了,安吉便回家了,她無精打采地進了屋,戴西正在打毛衣,她看上去總是很悠閑。可是,一到晚上,戴西都會出門,等她回來的時候,安吉總能聽到一些奇怪的哭聲從她的房間裏傳出來。
“嗨,安吉,你的任務有頭緒了嗎?”
可是,白天的戴西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
安吉把身上的包包往架子上一掛,抬抬眼皮,攤開手,搖搖頭,然後,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戴西問:“親愛的,需要幫忙嗎?”
她想都沒有想,就拒絕了戴西的好意。住進這個房間之後,她幾乎還沒有和戴西真正交流過。她覺得交流都是無意義的聊天,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接著打開門,她嚇了一跳,加繆竟然坐在她的床上,更糟糕的是,他的嘴裏還嚼著戴西給她做的餅幹,她叫了起來:“拜托!這是少女的閨房!你這家夥怎麼不說一聲就闖進來了!”
“不好意思,我是用意念直接轉移到這裏的,並不是自己走進來的。”加繆毫無在乎地聳了聳肩膀,吮吮指尖上餅幹殘留的香味,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嗨,A13021,我說你,是對任務真的沒有任何頭緒嗎,還是根本就不願踏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