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你沒去過閆青的世界(3 / 3)

高二分班前荷西仍舊逃課的日子,有一天宋遙默默地坐在他的位置,與閆青挨著坐,她的頭輕輕地靠在桌麵,溫聲說:“平時他在的時候,都是這樣睡覺的嗎?”

專心致誌在解題的閆青被宋遙的一句話打斷了思路,他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回答,宋遙便說:“閆青,我記得你高一入學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是不是人都會變,那會不會有一天荷西就會變得喜歡我了呢?”

宋遙說得漫不經心,像貓一樣漆黑的眼眸在眼眶無助地轉動,這句話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圖釘,一顆一顆猝不及防地紮在了閆青的心上,他第一次發現他和宋遙是同一類人,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記得他曾經的樣子,那個膽小的害羞的閆青,可到底是什麼讓他在那麼短的時間裏改變了呢?

隻有一個人,餘果。

⑤她可以讓自己愛錯人,卻不允許別人亂愛自己

閆青深刻地記得小學六年級某一日,班上最調皮的仇正鳴從一個女生的書包裏拿出一塊四四方方的軟綿綿的小東西之後,夥伴們開始似懂非懂地討論男女之別的身體小秘密,那天,閆青麵紅耳赤地回家,走進樓道就看到一個比他還高半截的女生穿著一條棉質的小白裙,靠著樓梯扶手站著。

閆青從她的身板走過,繞上樓梯,忍不住扭頭看她,不算出眾的五官,卻有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睛,順著夕陽寵愛的順光,一陣風吹來,裙擺貼身,閆青在片刻之間微妙地看見了她隆起的胸脯,還有若隱若現的三角褲的輪廓,他的臉一陣漲紅,迅速回過頭跑上樓,方才抬腳跑了幾步,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他。

閆青的腳步停住,身體卻沒有與頭部協調一同扭回來,她說:“這棟樓裏有人姓餘嗎?”

閆青點點頭,帶著餘果上了三樓,那天餘家大門打開之後,閆青還記得自己平日裏在樓道打過招呼的餘叔叔臉上的表情何等僵硬,那一晚不知道餘家掛起了怎樣的風暴,但閆青開始留意從那天之後,他下午五點鍾放學,再在學校踢會兒足球,大汗淋漓地騎車回到家,走到三樓就能看到樓道的台階上有一個黑影蹲坐在那裏,幾次“巧遇”之後,閆青知道了她的名字,餘果。

那時餘果還沒有家門鑰匙,她上樓之後,總會坐在三樓的台階上,發呆或者看書,偶爾也會接著微弱的光在膝蓋上做功課,她看到閆青走上來,就會招呼他坐下,她的本子上有閆青不會做的數學題和無法理解的古文閱讀,那年餘果十五歲,閆青十二歲,三歲一個代溝,但並不阻礙一個小男生在心底醞釀一場姐弟戀。

可是,閆青不知道餘果的家有多麼複雜,他也沒有問過她在家裏到底占著怎樣的地位,他隻記得某一個夏天餘果細長的胳膊上出現第十七個紅印子的時候,餘果在燈光不足的樓道裏點燃了生命中的第一根煙,九塊錢的中南海,還是閆青按照餘果的指使,偷偷從老爸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給她遞上。

陰霾凝聚成晦澀的夕陽。

灰沉的地平線上,描出了纖弱的虛線。

身受委屈,不被人理解的時候,你有沒有問過自己,我的出現是一個錯誤嗎?更深一步,是不是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在那些更久遠的過去,無法控訴的年代,那給予我生命的兩個家夥,相遇了,是不是從那個時候起,就錯了。

膝蓋彎曲到恰好的位置,將臉盤埋起來。

那一天,大概是作為報答,餘果看出閆青眼中的好奇與不解,她第一次說了自己的家,她說你知道嗎,我媽死了我才知道自己是有爹生的小孽種,你說她為什麼這麼傻呢,一個秘密既然保守了十幾年,為何在最後關頭還是沒忍住,你還記得吧,你在樓道裏看到我的那一天,就是我來投奔他了……我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他老婆真厲害,比蛇蠍還毒。

閆青看到餘果笑了,笑得全身打顫,他第一次看到她眼中湧出的淚水,膽小的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擁抱是最溫暖的安慰,他慌張地看著餘果,卻隻會說,你別哭你別哭。

這天之後,閆青就看著餘果變了。她染黃了頭發,穿起了超短裙和低胸背心,她的指尖沒有了書香,取代的是煙草味。再後來,她戀愛了,失戀了,閆青沒聽過她的愛情故事,卻依然認定這是自己長大以後要守護的女生。

可是,究竟多大才算是長大呢,成年嗎,太漫長了,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閆青就打算向餘果表白,但是不巧,餘果失蹤了好幾個星期,再出現的時候,仍舊笑得妖嬈。

那天,閆青像往常一樣坐在樓道裏等她,以為是一場無望的等待,卻敏銳地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他不抬頭,等著她先喚他,最後卻迎來了她一口酒氣的吻,她奪走了他的初吻,猝不及防,如幾年前她出現在他青澀的人生,沒有招呼。

他說:“餘果,從今天開始,就讓我守護你吧!”

餘果笑著推開他,眼光迷離,她說:“閆青,你會賺錢嗎?能賺錢養我嗎?你連學費都需要你爸媽擔待,生活都無法自理,你想要我這個累贅嗎?”

“我可以賺錢!”閆青說得堅定,便有了後來的故事。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像宋遙說得那樣變壞,他隻是在賺錢,他沒有學壞,他把這些錢都用在學習上。他從來都是按時上學的,成績不差,每門課都認真聽講。他知道知識就是力量,更懂得這個時代隻有讀書才能改變未來,他需要很努力地賺錢,證明自己,養活餘果,盡管這一切更像是他的一廂情願。

閆青其實什麼都懂,隻是現實太殘忍,他不願去揭開真相,他對著身邊這個捧著三毛小說,看著便可以又哭又笑的女孩說:“宋遙,這世界是不是有一種人,她不屬於任何人,她可以讓自己愛錯人,卻不允許別人亂愛她。”

宋遙的目光從書中撤離,扭頭看著他,眨巴眨巴眼睛:“你說的是荷西嗎?他愛誰?”

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了好幾下,閆青摸出來看了看,往教學樓的樓頂望去,宋遙拉了拉,“看什麼呢,又要去接生意啦?喂,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不放你走!”

“班長大人,您中毒了。”他無奈笑笑,拍拍她的腦袋,起身。

那時候宋遙對著他的背影喊:“閆青,你有沒有想過什麼時候退休?”

閆青抬起一隻手,頭也沒有回地朝她揮了揮手,看起來像是對遠處足球場上奮勇決戰的熱血小子們打招呼,宋遙眯起眼,逆光閱讀著閆青的背影,失神良久……這個少年的世界,有很多人圍觀,也有很多人青睞,卻從未有人真正進去過。宋遙想著想著,忍不住為他難過起來。

而後,這就像是一個失真的夢,深深地嵌進了誰的腦海,揮之不去。

我們稱之它為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