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僻靜的小街,鮮有人來,飄著小雨,如酥細綿,街角有個小小酒館,四個漂亮的行草如走龍蛇,上書“蘭陵酒館”幾個字,牌匾下有一個小木盆,裏麵的水已經外溢。房簷之下一個穿一身白衣服的青年在伏案睡覺。
小街上傳來一陣車輪聲,紫帳金絛的小車骨碌碌,恰恰好,停在了這個蘭陵酒館前麵。
“夫人,我們到啦。”從車上跳下來一個梳雙髻的小姑娘,年紀不過十一二歲,馬車裏一個沉緩的中年女音道:“去問問,桑姑娘在不在?”
叫小春的小姑娘挺伶俐,跳下車之後,兩隻黑亮亮的眼睛在店中搜尋一圈,試著問了聲:“有人嗎?桑姑娘在嗎?”
可是沒有人回答,隻有那個青年的鼾聲不絕入耳。
小春於是跑過去推了推那個睡覺的青年,“喂,你醒醒,我問你些事情好嗎?”
“不在。”白衣青年沒有抬頭,悶聲答道,語氣中多有迷蒙慵懶,顯然還未從夢裏回神。
“什麼啊?”小春不知道這人在說什麼。
“此間主人不在。”
“哦,這樣啊,那什麼時候回來呢?”小春又問。
“馬上……呼……”青年回答。
“真的啊,那我們就等等好了。”小春準備回去知會主人。
孰料白衣青年又道:“明天……”
“什麼?你剛不是說馬上嗎?”
“也許永遠不回來了……呼……”青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喂,你什麼意思啊!“小春猛地推了一把,那青年如癩皮狗一樣被推得左搖右晃,卻依舊沒有抬頭,鼾聲從喉嚨到鼻孔,越來越大。沒有人會在那個時候還睡得著,除非他在裝睡,可一個人一旦存心要去裝睡的話,那你就無論如何也叫不醒他了。
“小春,怎麼了?”車裏那個婦人的聲音傳來,小春氣道:“夫人,桑姑娘不在,這裏有隻癩皮狗,問什麼也不說話,還裝睡。”
“無妨,我們等等也好。”那夫人倒耐心不錯。
小春卻道:“不說話的癩皮狗也沒什麼用,殺了算了。”說罷,從小牛皮靴裏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那匕首閃著一層綠光,見血封喉的西涼毒,綠光慢慢移到了青年的脖頸邊。
那白衣青年噌得跳起來:“你這個小丫頭怎麼如此歹毒,一時不順就要殺人!”他眉角跳起,雙目含光,唇紅齒白,雖在發怒,卻還真有些風流樣貌。
小春哼了一聲,把匕首在他眼前又晃了一晃,道:“我隻是嘴上殺一殺你,你又沒死,叫什麼。”
“小春,莫要淘氣了,過來扶我下去吧。”
馬車青簾被掀開,一個素衣稿服的夫人走了出來,雖年過四十,但是顯然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麵容清麗,而眼角邊的一顆鮮紅淚痣讓她此時猶如一朵滴血的白海棠。
她微微向青年頷首:“對不起,小春言語無狀,你莫要怪罪。”
青年摸了摸鼻子,似乎與這樣的小姑娘計較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眼睛劃過她腰間懸著一塊白玉,白玉之上有鳳鳴九天之圖樣。青年笑了笑,道:“小姑娘脾氣壞些,法子倒是不錯,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睡覺了,你們喝酒還是吃茶?”
小春喝道:“我家夫人在喪期,如何吃的酒?你這人這些眼色都沒有嗎?”
青年被搶白,又摸了摸鼻子,去燒了一壺水,拿了一小罐烏龍茶,並兩個白瓷小杯。他烹茶的技藝很是嫻熟,行雲流水頗是優雅,與方才那賴皮樣子大相徑庭,與他的瀟灑樣貌倒頗合稱起來。
“夫人喝茶,在下蘇歡。”
“蘇歡?敢問先生可是那位白骨神醫?”
“夫人竟然知道在下那個不成體統的名號。”
白玉夫人點了點頭:“聽人提起過江湖這一輩的神醫裏,就數蘇州烏鎮邊的桃花穀裏那位神醫蘇歡最為出名了,江湖人送他個雅號,說他能令白骨生肌死而複活,遂叫白骨神醫。”
“想不到夫人對江湖上的典故倒是知道得很多。”
“神醫謬讚了,不過不知神醫與這裏的主人桑橋是何關係?”
“別叫神醫了,聽著好別扭,喚我一聲小蘇也好。”蘇歡閑話間,將茶放好在了那夫人的麵前,“……其實我並不認識此間的主人。”
“啊?”白玉夫人驚詫,可看此人形容倒像把這裏當了家一般,蘇歡解釋道:“我隻是偶然到了這裏,發現這間聞名江湖的蘭陵酒館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甚是好奇,加上這屋後有很好的石榴花,於是我想等等看花開,一住倒還有了些時日,不過不禁主人允許,等她來了,也該告罪的。”
那夫人莞爾:“蘇公子倒是個妙人。”
她摩挲著茶杯環顧周圍,酒館裏麵,兩三張桌椅,一整牆老酒,三麵開窗,窗外景致不同,分別植有芭蕉,石榴,竹子,此時正是花開的月份,紅花如火,隨著淅瀝的雨聲,芳烈而冶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