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性、愛情、存活與革命(1 / 3)

他們袁都是胸中藏有丘壑袁在天地間行走的人袁可是卻沒能在活著的時候克服孤獨遙由此可見袁知道得越多袁並沒有把你帶入到光明的通衢袁反而可能將你引向生命的苦難和無限的孤獨中遙人於是就在追求這種孤獨的過程中走向死亡袁尋找永恒和意義遙我於是袁看到了很多希望袁偉大的希望遙我活過來了。

就在昨晚,我體嚐到了孤獨至死的滋味。那種感覺,就如同高潮,隻是之前並無快感,臨近的時候幾乎失去理智,末了卻感到極大的空虛和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更無從知曉它向何處去。我試圖用盡所有的精神去擺脫,包括用死亡威脅自己。而事實是,那不過是期求嘩眾取寵的勾當。當你的世界已經沉睡的時候,任何曾經給予你快樂或是興奮的外在存在都是不必要的。

我就在這“不必要”的死寂中,循著漆黑一片的周遭掙紮。先前,我從未思考過活著,並厭惡所有關於意義和價值的解讀。也許是小時候被灌注了太多的意義。於是本能地反抗和厭惡。但是,昨晚,突然想到了意義,不是空虛縹緲的意義,是現實、實在和迫近的意義。

那種苦苦找尋卻毫無結果,完全是內心深處的掙紮的痛苦,和極度的失落……是我不曾感受過的。它源自何處,無所知。我將如何任其擺布,亦無從知道。我所能感受到的全部,就是在這個公寓的逼仄和昏黃的燈光下,在門外開著party聊著天的喧嘩聲中,在窗外警車呼嘯而過的滅寂感。就是生命的希望即將死亡,而你卻依舊留戀異常。你的聚焦點,早已超脫了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地點。不是與你有血緣親眷關係的人,不是你愛過但是不愛你的揪心的人,不是任何讓你尚覺得有成就感而先前無所體驗的事,不是你的家,更不是曾經懷抱著那麼一丁點兒希望去爭取的快感……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痛苦異常的。

從前說,人生注定是孤獨的旅程。當初還嘲笑是文藝腔的胡亂解釋罷了。從前自己也文藝,也寫詩、也惆悵。但是一麵哀愁著空無,一麵寫文章罵那些文藝腔的不合時宜。自己,也就旋卷入扭曲的空間中,時而局促、時而浩渺無垠,而在時間上卻是依舊靜止無我。感覺是沒有的。畢竟經世致用與為心之學是相互補充的,畢竟還可以在現實的表彰麵前徒得喘息,哪管精神深處的行屍走肉。

可是,昨晚突然間明白了:人生注定孤獨。於千萬宇宙間存活之不易,與同類相處之逼逼仄仄,同天下萬物辯證的工夫。都是孤獨的曆練。

但我們究竟在曆練中得到什麼,答案竟是“終期於跡”跟“了無痕跡”。你所依仗的,無外乎生存本身所應當有之必需,比如陽光、水、食物、和性。

可是,縱隻有這些,人依舊隻能忝列植物之列,隻能苟活與動物無異。高明之處是沒有的,羞恥心到還在其次。唯一的問題是,從前的活究竟為日後的活留下了什麼呢?以後的活到底該走什麼樣的路?

答案是模糊不定的。也是我們所害怕麵對的。

那天,我一個人取了公寓發放的免費的晚餐,坐在club中央的銀幕前,一個人,吃。無聲的屏幕上,上演著足球、橄欖球、網球的輪番大戰。一個男人站在高巒之巔張開雙臂擁抱世界的廣告(這類廣告在中國也是常見的)。又看見一個孩子坐著嬰兒車遊遍世界(是一個照相機的廣告)。還看見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的笑容。於是突然覺得該做點兒什麼。我試圖從頭腦中抽離出全部的能量和膽量,去搜索能力所及。那天我充滿能量,覺得自己全部的熱血都應該在這個21歲或者至少23歲前的時日裏加以揮灑和瘋狂地利用。我是從來不忌憚談利用熱情的,因為沒有錢,隻能懷抱一腔熱情聊以自慰。

可是搜尋了很久很久。直到喝光了杯子裏全部的可樂,吃光了薯條,也沒有什麼答案。沒有答案的時候,第一本能反應就是去圖書館。不是每一次都奏效。但的確是每一次,都能被其他的東西分神,從而忘記先前的苦惱,投入到另一個問題的尋找上去。所以對圖書館,我有一種說不上是什麼東西的依賴。結果是當一個人在午夜走過曼城幽暗的街道的時候,內心依舊空虛。

君子善假於物。從前學習的時候隻學會了咬文嚼字的功夫,但是沒學會如何利用你的所學讓你內心飽滿。於是即便是背得了六七年前的課文、記得住幾個早就在你的生活裏廢棄不用的公式,或是記得自己曾經在“競技場”上輝煌過,得過多少次第一名。可是你終於在生活的打壓下褪去了全部當初追求成績的激情,成為萬萬個凡夫俗子中之一。其實,你這時才發覺,當初你自己也不過是千萬個凡夫俗子之一,隻是敢於自詡為偉大而已,然後按照你所理解的偉大追求畸形的偉大。結果可想而知。好在生活在謊言裏久了,人是可以毫無覺察的。但是當有一天覺察到了,就是全部信仰崩塌的時候。山洪、地震、海嘯或是火山爆發,都在意料之中。

也許昨晚就是我的火山爆發。

朋友打來電話問,你怎麼了?——竟然無所回答。也許是讀了太多和情色有關的東西罷。當我讀到王小波寫他的“黃金時代”,是怎樣通過釋放性欲來釋放恐懼和壓力,通過玩世不恭回敬一個隻講政治講政策不講人性的時代,通過把苦難從精神的無所依靠轉移到肉體的欲望的發泄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緒也隨之震蕩起來。可是,王小波畢竟是王小波,王小波能做憤世嫉俗的事情,說別人不敢說的話。我是我,我做不成王小波。但我依舊不能因此而肯定王小波的邏輯,就如同依舊不能因此而推翻自己的邏輯一樣——有一句話我是同意的。但是又覺得說得矯情——王小波說,人僅僅有今世和來世是不夠的,他應該擁有一個詩意的世界。我總覺得他在呻吟,不是為了做愛呻吟,是為了青澀的青春裏無處安放的激情呻吟,是為了他不能在黃金時代去實現他荒誕無稽的夢想呻吟。他的呻吟聲分明就響在耳邊,如同當初讀《北京故事》一樣,聲聲入耳。於是,竟自然而然、毫無征兆地同意了老師的假設,《北京故事》就是王小波寫的,那是他的時代(雖然後來證實不是)。

也許是小波死掉了。讀死掉了的人的文章心中總是毛毛糙糙。這種感覺不包括讀四書五經讀資治通鑒,隻屬於讀那些鮮活的生命的故事的時候。比如,王小波,比如三毛,比如子尤。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子尤和我的生命有狹窄的通道,看到他的側臉的相片,覺得仿佛前世有過什麼交集。多惡心!我討厭前世就相識的故事,一方麵是因為前世相識聽得太多了,像梁山伯與祝英台、像賈寶玉和林黛玉。可是結果總是悲劇不堪。

誰還信得過前世?另一方麵,可能是覺得這是搭訕才用的通俗庸俗的把戲,帶著那麼點兒80年代言情小說的詭辯的邏輯。不喜歡。

但是和子尤,總是有那麼點兒瓜葛。讀到他的詩他寫他的情書的時候,我就不正經地想這個少年情人是多麼可愛啊。可惜他走了,在紅色的玫瑰叢裏走了。我們估計以後才能相見。

一向喜歡神童的故事。但不包括傷仲永之類。隻是喜歡那些天生早慧的案例,無論是音樂、文學還是其他。都喜歡。拿來讀的時候,一邊慨歎自己不是,一邊欣賞別人是。這種感覺相當奇妙。我想自己的生活同千千萬萬其他人的生活一樣,總是平淡無奇的,大部分人即便曾經有過,也在受到種種打擊和羈絆之後再不屑於做天才夢。當然,天才也不總是曇花一現,他們的軀幹和頭腦裏,總是有點兒常人無法破解的密碼。你越好奇就越好奇。當天才泯然眾人的時候,多半大家都打著雞蛋,揮著手臂說,我早知道會這樣!早知道什麼!天才永遠是天才。就算變成眾人了也是天才,至少還有天才的記憶。我們這些人,有什麼?快樂的記憶?汲汲於功名利祿的記憶?

我不是天才,不是神童。按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我的周圍大概也沒有。可是天才的定義究竟是什麼,我都分不清楚。剛上小學的第一天,坐在我後桌的女孩子能用鉛筆一口氣寫出小學的名字,當時趴在桌子上盯著她看的時候,真是羨慕極了。因為那兩個字那麼複雜。我覺得她是天才!後來一同上小學、上初中、上高中,到了大學,才發現她隻不過比我早學會怎麼寫那兩個不太複雜的字。天才總是有數不清的神奇,她的神奇我數到小學畢業就懶得數了。

天才和我們比起來,似乎隻是多學了兩個字;而我們和天才相比,總感覺相距甚遠。天才在其漫長無盡的成長之路上飛奔前行,留下眾人在背後唏噓感歎,自愧弗如。按照一個老師的邏輯,天才往往早夭;因為隻有早夭才能算得上是同上天的旨意相通的人。

後來方才遇到很多經曆非凡、成績出眾、樣樣精通的人……有點兒數不勝數了。天才的標準似乎變高了。也許,當天才聚集到一塊的時候,你就會懷疑,他們都不是。天才與你要有一段距離,不能太遠,太遠了就像神話,像杜撰。不能太近,太近了就知道他們是怎麼為了那麼一點兒才能拋頭顱灑熱血的。你就想,我當初要是和他一樣,也……但,生物組合千千萬,總不能周全。隻有一件事實:你不是天才。

讀王小波的東西,就覺得自己也能寫小說。我暗自覺得自己有這潛力,可是寫什麼,就是問題。於是我又得出一個隻符合我自己邏輯的結論:寫小說,關鍵是要寫什麼主題,不在乎用什麼技巧,什麼手段。手段和技巧都是暫時的,主題才能長久。不要寫政治,一是比較複雜、水平不夠寫不出來;二是比較危險,膽量不夠寫不出來。寫人,寫人的故事。人可以超脫於政治存活,可是政治沒有了人就是一個空架子。我試圖用最簡單的數學模型來說明,可惜有心無力(已經不學數學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