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按晏子春秋:齊景公病水十日,夜夢與二日鬥而不勝。晏子朝,公曰:「吾夢與二日鬥,寡人不勝,我其死也?」晏子對曰:「請召占夢者。」立於閨,使以車迎,召占夢者至,曰:「曷為見召?」晏子曰:「公夢與二日鬥,不勝,恐必死也。」占夢者曰:「請反具書。」晏子曰:「無反書,公無所病。病者,陰也;日者,陽也。一陰不勝二陽,公病將已。」居三日,公病大愈,且賜占夢者。曰:「此非臣之功也,晏子教臣對也。」公召晏子,將賜之,晏子曰:「占夢者以臣之言對,故有益也;使臣身言之,則不信矣。此占夢者之力也,臣無功焉。」公召吏而使兩賜之。晏子不為奪人之功,占夢者不蔽人之能。(風俗通卷九)
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管夷吾曰:「肆之而已,勿壅勿閼。」晏平仲曰:「其目柰何?」夷吾曰:「恣耳之所欲聽,恣目之所欲視,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體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夫耳之所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閼聰;目之所欲見者美色,而不得視,謂之閼明;鼻之所欲向者椒蘭,而不得嗅,謂之閼顫;口之所欲道者是非,而不得言,謂之閼智;體之所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閼適;意之所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閼往。凡此諸閼,廢虐之主。去廢虐之主,熙熙然以俟死,一日一月,一年十年,吾所謂養;拘此廢虐之主,錄而不舍,戚戚然以至久生,百年千年萬年,非吾所謂養。」管夷吾曰:「吾既告子養生矣,送死柰何?」晏平仲曰:「送死略矣,將何以告焉。」管夷吾曰:「吾固欲聞之。」平仲曰:「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沈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袞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列子揚朱篇)
子華子謂晏子曰:「天地之間有所謂隱戮者而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乎?」晏子曰:「何謂也?」子華子曰:「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天地之所大忌也,日月之所燭燎也,陽陰之所杌移也,鬼神之所伺察也,是以帝王之典,進賢者受上賞,不薦士者罰及其身,善善而惡惡,其實皆衍於後。嚐試觀之,夫物之有材者,其精華之蘊,神明之所固護而秘惜,不可以知力窺也。蒙金以沙,固玉以璞。珠之所生,漩桓之淵,而隈澳之下也;豫章楩柟之可以大斲者,必在夫大山穹穀,孱顏嶇峿之區,抉剔之,掎摭之,剝削之,苟不中於程度,則有虎狼蛟噩虺蜴之變,雷霆崩墜覆壓之虞。何以故?天地之生才也實難,其有以生也,必有所用也,如之何其將壅之蔽之而使之不得以植立?是之謂違天而黷明。違天而黷明,神則殛之,雖大必折,雖炎必撲,荒落而類,圯敗而族。夫是之謂隱戮。隱戮也者,陰隲之反也,如以匙勘鑰也,如以璽印塗也,必以其類,其應如響。」晏子曰:「駭乎哉!吾子之言也。嬰也願遂其所以聞。」子華子曰:「大夫無甚怪於餘之所以言也,餘之所以言,其有以雲也。今夫人之常情,為惡其毀也,成惡其虧也,於其所愛焉者,則必有恪固之心。恪固之心萌於中虛,卒然而攻其所甚愛,則必曹起而爭,爭而不得,則必氣沮而誌奪,氣沮而誌奪,則拂然而怒填乎膺,拂然而怒填乎膺,則將無與為敵者矣。天地之所以生材也,甚愛之,甚惜之,則其所以有恪固之心,曾何以異夫人之常情。世之人莫之或知也,徒恃其胸腹之私,與其狡譎變詐之數,翕翕而訿訿,巧抵而深排,規以幸人不己勝也。何有天地之鑒也,神明之照也,甚可畏也,甚可怖也。如使之氣沮而誌奪,拂然而怒,以充塞乎兩間,偏俱尪蹶,聚而為陰陽之罰,其中於人也必慘矣。是必至之勢,麵無足經怪者,悲夫!世之人莫之或知,知之者其幾於道矣。本也,晉國之鄙人也,嚐得故記之所以道者矣。昔先大夫欒武子之在位也,夙夜靖共,矯枉而惠直,不忘其執守,而以從其君,厥有顯聞,布在諸侯之冊書。逮其嗣主則不然,弗類於厥心,放命以自賢,怙寵專權,翦棄人士,圖以封殖於厥躬,國人疾視之,如目有眯焉,日移其誌,以速厥罰,欒氏以亡。昔先大夫隨武子之在位也,明睿以博識,晉國之雋老也,然且慆焉而不自居,惟曰:『餘有所不見。』惟曰:『餘有所不知。』惟曰:『餘有所不聞。』暝有所誌,旦而升諸公,是以晉國之士無遺其材者,用能光融昭著,以有立於朝,父子兄弟以世及也,而為晉宗卿。逮其嗣主則不然,嚚嚚自庸,而巧持其非心,毀本塞原,甚於虺蜮,日惟諛佞之小夫是昵,是用絜然知者遠之,灑然善者伏藏以在下,日移其誌,以速厥罪,範氏以亡。昔先大夫中行文子之在位也,拔識俊良,振其滯淹,人之有技能,如出於厥躬,恪謹弗解,惟力是視,是以能相其君以尋盟諸侯。逮其嗣主,以苛為察,以欺為明,以刻為忠,以計多為善,以聚斂為良,崩角摘齒,恐人之軋己也,門如鬧市,惟利是視,憸人乘間而會逢其惡,極其回邪,如鬼如蜮,日移其誌,以速厥罰,中行氏以亡。凡此三主者,晉國之世臣也,所謂崇蘊穹窿而不遷之宗也,而又其先大夫皆有元德,以媚於上下神祇;其在嗣主荒墜厥訓,用以覆宗滅緒,餒其先靈而不得以血食於晉國。無他故也,恃其盛強昌庶而蔑棄於理,憑人而勝天,藏忮於中,而以之違天地所恪固,是以其酷如是也;而況於單族後門之士,竊人之爵祿,而邀覬於一時之幸,虛愒而恫疑,且懼人之出於其上也,疑似之跡未明,同異之誌未講,而壅之蔽之,使之不得以植立也,則其得禍也必有深於晉之三主者矣。夫築垣墉者,務其高而不務其實,高不隱仞而基傾之矣。以兩手而揜人之聰明,自以為得也,而不知其聾瞽之疾已移於己也,悲夫!夫豈不為之大哀矣乎!」晏子曰:「駭哉乎,言也!微吾子,嬰無所聞之。嬰也,請刻諸佩觿,以誌其不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