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洋升動了動手,意思是他沒關係。
良久,傅洋才繼續說道:“那天他們走時是晚上的飛機,我開車送他們。一路上,他們隻是拿眼睛看著窗外的繁華麗景,幾乎沒有說什麼話——我記不起來了,好像直到快要到機場時,一架飛機正在起飛,母親說了一聲:‘飛機原來這麼大呀。’父親沒有作聲,隻是一直目送著飛機飛入天空……
“終於到了他們登機的時間,我送他們去安檢門,快到時,忽然,父親轉身抱了我一下——這是我成年以後,父親從來沒有過的舉動,雖然很短,但我感到了他的眼裏閃動著的淚花;媽媽沒有抱我,她隻是不停地抹著淚——我當時就有種不祥的陰影,我們分分離離過也不知多少回了,可每回,他們頂多說幾句‘在外要多個心眼,聽收音機上說,現在外麵歹人不少’之類的話,唯有這回,怎麼都流出了淚!
“我站在機場外邊,看著時間,看著那架載著我的苦命的父母還有我的如花似玉般的侄女,開始起飛,起飛,起飛……
“五秒,十秒,十五秒……飛機已經飛上了空中,飛上了看上去有些朦朧的藍天……可是,就在我一眨眼之間,突然一團耀眼的火花在我眼前炸開……接著一個仿佛巨大的黑洞,一下將我給吸了進去……我的父母,我的可愛的侄女——他們的生命,就化作了那燦爛的火花……”
傅洋升沉痛地閉上了眼。
樂小穎眼裏淚花盈盈。
良久,良久,傅洋升睜開眼,輕輕地說道:“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讓你叫我‘叔’嗎?為什麼我每次見到你都那麼興奮而激動嗎?為什麼我要無償地資助你的事業嗎?因為,除了你的善良、淳樸,還由於你——太像我那個惟一的侄女小倩倩啊……那天得知爹媽要回,她就一直纏著我,說她不想回,她要留在深圳,留在那裏找工作,將來也要開公司。可是,我卻以爹媽沒人照顧為由,硬是沒有答應。她是那麼地乖順,就像她的爸爸我的二哥一樣——我二哥要是活著的話……唉,說這活沒用,他畢竟沒有活著呀。”
樂小穎抹了一下眼睛,試探地問道:“他們——”
“說起來,他們也是被我給害死的。”傅洋升扶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覺地拍了拍。“那年我回家,見他們仍在用柴草燒鍋弄飯,我就與當地的液化氣供應商聯係,讓他們定期給送氣過來。出事那天,二哥和倩倩都在我爹媽這邊屋子裏,二嫂一個人在家做著飯,可當她打開閥門,卻突然‘呼’地一下,閥口燃起了火。隨著二嫂的一聲驚叫,二哥一個躥,就躥回了他那邊的屋,可是,二哥剛躥進去,就傳出一聲‘轟’的悶響,隨著,二哥兩間小屋,便坍了下去。當人們七手八腳地將他們從土中扒出來,卻早是血肉模糊,死去多時了……”
沉默。
一片沉默。
半天,傅洋升才道:“那天要是我答應倩倩留下來,我至少……至少還有一個親人哪……可是,我沒有——是我親手將她推上了天堂之路……是的,他們會進天堂!現在,他們正在那等著我……”
“別這樣,你——”樂小穎眼淚再次滑落。
傅洋升卻仍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顯然有些語無倫次了:“現在,你知道我一直不讓你叫我叔的原因了吧,因為,每次聽見你叫我,就仿佛我的倩倩在叫我,而想到倩倩,我的心便被剜了一樣的痛……不過,現在,你可以叫我了……”
“傅叔……”樂小穎撲進傅洋升的懷中。
傅洋升拍著撲在他懷裏的樂小穎,幽幽地道:“沒有多少日子了,就讓你叫上幾天吧——”
“不,傅叔,我要永遠叫你叔……”樂小穎從傅洋升懷中抬起頭,堅定地道。
傅洋升一邊將樂小穎扶離開自己,一邊說:“別安慰我,我說的是真話——自從剩下我一個人之後,每當想起我的爹媽為我所含的辛茹的苦,我就心如刀絞……就這樣,也許是憂思成疾,也許是命該如此——我患上了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