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發心菩提,以願度眾生為主,所以與般若相應即重在我空。伏心菩提以實行利濟為主,所以與般若相應,即重在法空。

戊三明心菩提己一法身離相而見須菩提!於意雲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明心菩提,約七地菩薩定慧均等,現證法性,得無生法忍而說。證法,即見法,見法即見佛。佛之所以為佛,即在究竟圓覺緣起空寂的中道;離此正覺,更沒有什麼奇特!如能悟徹緣起法相的空寂,即與佛同一鼻孔出氣。所以說:見緣起即見法,見法即見佛,這才是真切見佛處。上麵伏心菩提,廣行利濟眾生,積集了無邊的福智資糧;漸能悲智相扶,定慧均等,方便成就,有力現證無分別法性了。因此,佛特舉見佛,問須菩提道:取著身相──三十二相、出入來去相、穿衣吃飯相、坐禪說法相,能正見如來嗎?須菩提是過來人,所以說不可。從前,有一次,佛從忉利天來下人間,人間的佛弟子,都歡喜的去見佛。依次序,比丘應在比丘尼之先,但蓮華色尼為了先得見佛,即化作轉輪王,走在最前麵。他以為最先見佛了,但佛對他說:不是你先見,須菩提先見我身。原來,那一次,須菩提沒有參加迎佛的勝會。當眾人去見佛時,他想:佛曾說:見法即見佛,我何不正觀法相!於是他就觀察諸法的從緣生滅,從無常為門而悟入諸法無性空,徹見了如來法身。須菩提曾有此體驗,所以佛一提到,他就肯定的說: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這些身相,都不過是假名如幻的妄相;佛的無盡莊嚴,也一樣的絕無少許法可取可得。所以,佛說的身相,即非有身相的實性。如取著假相為佛,即不見如實空相,自也不能深見如來的所以為如來了!

須菩提但依身相的虛妄說,如來本此原理,又推進一層說:不但如來的身相是虛妄的,所有一切的法相,如山河大地器界相,凡外賢聖眾生相,有礙可壞的色相,明了分別的心相,這一切無不是依緣起滅,虛妄不實的。虛妄的還他虛妄,如不執妄相自性為可見可得,即由諸相非相的無相門,契入法性空寂,徹見如來法身了!從緣起的虛誑妄取相看,千差萬別;從緣起本性如實空相看,卻是一味平等的。法性即一切法自性不可得而無所不在,所以也不須於妄相外另覓法身,能見得諸相非相,即在在直見如來。所以古人說: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般若道三階:發心菩提重於願,伏心菩提重在行,明心菩提重在證。又,初是住菩提心,中是修悲濟行,後是悟如實義。初以般若扶大悲願,中以般若導六度行,後是般若現證。雖各有所重,而菩提願、悲濟行與性空見,實是不可離的。

己二眾生久行乃信庚一問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

離一切相的現見法性,非凡常的名言思度可測,真所謂甚深極甚深,難通達極難通達的。所以,須菩提為末世眾生著想,勸學此甚深法門,而啟問如來:未來世中,眾生聽到這樣甚深的法門──言說章句,能有生起真實信心的沒有?

實信,在聲聞法中,即證須陀洹,得四不壞信──四證淨;大乘在見道淨心地。這是般若相應的證信,非泛泛的信仰可比。由信順而信忍,由信忍而達到信智一如的證信。論到證信,佛世即難能可貴了!何況末世眾生的福薄根鈍呢?須菩提舉此一問,不但說明了能有信者,且說明了證信者的資格;而相似的信解,也知道應該如何了!

庚二答辛一戒慧具足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

般若法門雖極難信解,但自有利根障薄而智慧成就的眾生,能信以為實。佛說:在如來滅後,後五百年歲時,多有大心眾生出世,能發心學菩薩行,嚴持戒行,廣習布施的利他福德,智慧深徹,於佛說的般若章句,能生起深切的信心,確信唯此般若法門,為不二的解脫門,能如實悟入深義。從曆史上看:佛滅五百年後,迦膩色迦王治世的時代,大乘教法,廣大流行。般若經也說:五百年後,般若經於北方作大佛事。所以,深信此難信法門,確乎是有的。不過,要有戒足、慧目;如不持戒、不修福、不習禪慧,即不能於這甚深法門,得如實信了!

辛二久集善根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

此人所以能信解悟入甚深法門,因為在過去生中,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積集深厚的善根了!過去生中,多見佛,多聽法,常持戒,常修福,種得廣大的善根,這才今生能一聞大法,就淨信無疑,或一聞即悟得不壞淨信。在同一法會聽法,有的聽了即深嚐法味,有的聽了是無動於中;有的鑽研教義,觸處貫通,有的苦下功夫,還是一無所得;這無非由於過去生中多聞熏習,或不曾聞熏,也即是善根的厚薄。要知道:佛法以因果為本,凡能戒正、見正、具福、具慧,能信解此甚深法門,決非偶然,而實由於夙習三多。所以,佛法不可不學,不學,將終久無分了!

辛三諸佛攝持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

過去久種善根,今生能戒慧雙修,聽此深法能生清淨信的,即為十方如來所知所見。如來知見,即上文的護念攝受。佛是大菩提的圓證者;菩提即智慧,菩薩即是具智慧分的,能與如來的大覺相契,所以能常在諸佛悲智的知見攝受之中。知而又見,即明是現量的真知灼見。眾生能淨信甚深法門,能為諸佛所護持,這是怎樣大的福德呀!

辛四三相並寂何以故?是諸眾生無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戒慧成就,久集善根者,為什麼能得如來的護念,得無量福德呢?這因為此類眾生,已能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了;而且還沒有法相及非法相。我、人等四相,合為一我相:無此我相,即離我相的執著而得我空。無法相,即離諸法的自性執而得法空。無非法相,即離我法二空的空相執而得空空。執我是我見,執法非法是我所(法)見;執有我有法是有見,執非法相是無見。般若離我我所、有無等一切戲論妄執,所以說畢竟空中有無戲論皆滅。能三相並寂,即能於般若無相生一念清淨心。經上說:一切法不信則信般若,一切法不生則般若生。能契入離相,自能得如來的知見護念了。在無非法相句下,諸譯本有無想,無非想二句。

悟解三空,方能於般若無相法門得清淨信,此義極為重要。有以為我相可空而法相不空的;有以為我相空卻,法相可以不必空,即是說:執著法有是不妨得(編者注:得疑為礙)我空的;或者以為我法雖空而此空性──諸法的究竟真實是真常妙有的。現在說:如覺有真實的自性相,有所取著,那不論所著的是法相或空相,不但不悟法空與空空,也不得無我慧,必也是取著我等四相的。所以,我我所見,實為戲論的根源,生死的根源。如真能無我無我所,離一切我執,那也必能離法見、空見的妄執,而能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因為我空、法空、空空,僅是所遣執取的對象不同,而自性空故的所以空,並無差別。如燒草的火與焚香的火,草火香火雖不同,而火性是同一的。了解草火的性質,就能明白香火的性質。眾生妄執自性相,即確實存在的──甚至是不變的,不待他的妄執。依眾生的自體轉,執有主宰的存在自體,即我執;於所取的法相上轉,執有存在的實性,是法執;這是於有為法起執;如於無為空寂不生不滅上轉,執有存在自性,即非法執。所以,執取法相而不悟法空,執非法相而不悟空空,終究是不能廓清妄執的根源,不知此等於不知彼,所以也不得我空了。

佛為弟子說法,多說眾生由五眾和合成;此五眾,一切是無常生滅不安隱法,所以色非我非我所,受、想、行、識也非我非我所。無常故無我的教授,利根者當下能依無我無我所,徹見涅盤寂滅。既離我執,也不會再取法相及非法相。佛滅後,有的不能從無常無我中得畢竟空,轉而執我無法有。對此執法眾生,不得不廣顯法空。而或者又撥無我法的緣起,或取執空性為實有離言自性。這都是守指忘月,辜負佛恩!所以,本經又如實開示:不應取相,如執著法相非法相,即執著我相,是不能得無我慧而解脫的。

不要以為這是大乘不共妙門!這是如來的一道解脫門,所以提醒須菩提說:還記得嗎?我在筏喻經中說法尚應舍,何況非法,即早已開示過了!筏是竹筏,交通不便或水淺的地方,竹筏可用作交通工具。利用竹筏,即能由此岸到彼岸。到了彼岸,竹筏當然舍去了,誰還把他帶著走!眾生在生死海中,受種種苦迫,佛為了濟度他們,說種種法門,以法有除我執,以空相破法執,使眾生得脫生死而到達無餘涅盤。當橫渡生死苦海時,需要種種法門,但度過中流,必須不執法非法相,才能出離生死,誕登彼岸。

筏喻經,出雜阿含中。法與非法,有二義:一、法指合理的八正道,非法即不合理的八邪。法與非法,即善的與惡的。如來教人止惡行善;但善行也不可取著,取著即轉生戲論──法愛生,而不能悟入無生。約以舍舍福說,善法尚且不可取著,何況惡邪的非法?二、法指有為相,在修行中即八正道等;非法指平等空性。意思說:緣起的禪慧等功德,尚且空無自性,不可取執,那裏還可以取著非法的空相呢?本經約後義說。從這引阿含教的非法非非法來說,可見前文也應以不取法相、不取非法相為正。諸譯增入無想無非想二句,不足取!

己三賢聖無為同證庚一舉如來為證辛一正說須菩提!於意雲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須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何以故?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離一切相的般若,難信難解。上已明未來有人能信能證,以下再以已經能淨信實證的聖賢,來證明此難信難解的可信可證。先舉究竟圓證的如來為證。

佛問須菩提:今有兩個問題問你:一、如來在菩提樹下成遍正覺,實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證得嗎?二、如來成道後,大轉法輪,確有法可說嗎?佛舉此二問,因菩薩得明心菩提,即分證無上菩提,而佛卻說:諸相非相;又說: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恐有人懷疑: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是可得嗎?不又大轉法輪嗎?既可證可說,為什麼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呢?須菩提雖沒有圓證如來境界,但他是無諍行大阿羅漢,憑自己證覺無為空性的體驗,及佛說無相,比知如來聖境而回答說:如佛所說,如我所解,是沒有定性──自性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佛所證,也沒有定性的法為如來所說。須菩提的回答,真是恰到好處!佛陀的現覺,沒有能證所證的差別可得,所謂無智亦無得。如覺有什麼為智慧所得,這那裏還是正覺!論到說法,更沒有定法可說,一切名言不得實義。佛法雖多,不外證法與教法。無證無說,即明如來的自證化他,無不性空離相;因為性空離相,這才成佛說法呢!但無有定法可說,決非隨便亂說。語言不得實相,但在世俗心境的習慣中,也有他的彼此、同異、是非。如東南西北,雖沒有定性,但世俗仍有一定的方向可指;假使指東話西,即是違反世間。世間的一般語言,尚不可亂說,何況佛法!所以,隨順世俗而安立佛法,如來師子吼,常作決定說。

何以證無可證,說無可說?因佛所說的及所證的法,是沒有定性可以取著的或可說的。取著,約心境的能證所證說;言說,約語言的能詮所詮說。凡是心有所取,口有所說,一切都是自性空的,所以名為非法;一切法非法的無為空寂,也還是不可取不可說,所以又說非非法。佛的自證化他如此,明心菩提也如此。為了顯明這點,所以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大聖佛陀,二乘聖者,大乘菩薩,或還在修證的進程中,或已達究竟極果,這都因體悟無為法而成。無為,即離一切戲論而都無所取的平等空性。無為離一切言說,平等一味,怎麼會有聖賢的差別?這如廣大的虛空──空間,雖可依事物而說身內的空,屋中的空,方空、圓空,但虛空性那裏有此彼差別!虛空雖沒差別,而方圓等空,還是要因虛空而後可說。這樣,無為法離一切戲論,在證覺中都無可取可說,而三乘聖者的差別,卻依無為法而施設。

辛二校德須菩提!於意雲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若複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

校量功德,在般若經中是隨處可見的。信解般若,必然能得大功德。這在悟解空性的聖賢,本是用不著廣說的;但為攝引初學,而怕他們誤解空義而撥無因果,所以特為層層的校量。功德的殊勝,在比較中最容易表顯出來。所以,佛問須菩提說:假使有人以充滿三千大千世界那麼多的七寶,布施貧窮困苦的眾生,或供養自己的父母,受教的師長,信奉的三寶,你說這人所得的功德多不多?七寶,是金、銀、琉璃、玻璃、車渠、赤珠、瑪瑙,這是形容質的貴重。三千大千世界,是一千小千為中千,一千中千為大千的一佛所化世界,這是形容量的眾多。以這樣貴重而又那樣多的七寶作布施,是真有其事嗎?有的說:這是假設的,世間七寶雖多,但總沒有這麼多;經中所說,隻是假設校量罷了!有的說:可能是真實的。法身菩薩確能以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上供十方諸佛,下施六道眾生。

須菩提回答說:多極了!因所得福德,勝義諦中是沒有真實福德性可得的。然而,因為法性空無自性,所以如幻緣起,能有一切的眾多福德可起可說。不然,實有的即不從緣起,也就沒有布施福德可說了。須菩提這樣的解說,還是為了聽眾。一麵說有緣起,一麵又即此緣起而顯空性。恐人聽說大福德,就以為福德有自性,所以必須隨說隨泯,攝一切法以趣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