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莊當初實行聯產承包責任製不到兩年,生產隊大多數人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老隊長張誌善不僅能幹隊長,而且帶領家人靠種地過日子也是個好把式。
生產隊開始土地承包時,張誌善通過抓鬮,承包了兩塊地,一塊7畝,一塊5畝3分。這兩塊地,離村莊都比較遠,靠河灘比較近,而且都屬於平時基本不長莊稼隻長茅草的鹽堿地。一般人看來,抓到這樣的地無疑是倒黴透頂。但張誌善並不在意這些。當大家抓完鬮,還在那裏議論誰家的地好,誰家的地孬的時候,張誌善已經領著妻子楊素櫻到了7畝地的灘頭。
張誌善對改良土壤頗有一些研究。承包地是初冬時節分的,一般人分到地後,並沒有去管它,而是等待來年春天才考慮耕種。自從領到承包地後,張誌善和妻子楊素櫻整個冬天就沒閑著。
張誌善對土壤的改良先從翻土開始,利用一個冬天,他們夫妻二人把十多畝地翻了一遍,把上麵長的茅草全部鏟除。他們還把通過平時打掃院子積攢起來的鳥糞和自家養豬的豬糞摻在一起,全部運出來,均勻地灑在新翻過的承包地裏。這個過程是異常艱難的。在此期間,張誌善和妻子楊素櫻究竟付出了多少汗水,誰也說不清楚。一個月不到,楊素櫻的腰都直不起來了,但是他們並沒有放棄。寒風刺骨,土地結冰,像石塊一般堅硬,鐵鎬刨下去,有時隻能砸出一個小坑。長期的勞動,讓他們的臉龐皴裂,皮膚黝黑,像飽經風雨的礦工。
對於兩塊地究竟該種什麼,張誌善也費了一番腦筋,眼下已經錯過種小麥的季節,他決定從種夏糧開始,那塊較大的地,地勢比較高,平時缺水,他確定種棉花。槐樹莊人都知道,當地土壤適合種棉花,棉花也高產,隻是收起來很麻煩,很多人怕麻煩,一般不願種,張誌善卻反其道而行之,下決心種棉花。他認為,莊稼人幹的就是體力活,而且一年到頭有的是時間,不能怕麻煩。隻要肯幹,就不會餓死;隻要肯幹,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這是他長期以來的一個信念。
那塊小一點的地,地勢比較低,下雨時可以存些水,不是太幹旱,他選擇種地瓜。因為地瓜產量大,是解決溫飽問題的最好食物。當他籌劃兩塊地第二年的耕作時,禁不住想到了秋天棉花和地瓜豐收時的情景。他想通過一家人的勤奮努力,過上比較殷實的生活,他還想向人們證明,即便自己不當生產隊長,過得也比一般人要好。他把全部心思,都撲在了那十幾畝地上。
耕種時節很快到了,家家戶戶忙於耕種。張誌善專門跑到省城種子站,買來魯麵銀山1號種子,他曾在廣播裏聽說,這種棉花不僅產量高,而且質地好,更重要的是抗棉鈴蟲。隨後,他專門跑到相鄰縣,買回煙薯2號秧苗。因為,這種地瓜,適宜在沿海沿河地帶種。他知道,糧食收成好不好,種子很重要。所謂不能輸在起跑線上,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買回種子和秧苗之後,他嚴格按照賣主教的方法播種,幹得非常精細。棉花,每半米一棵。地瓜,每20公分一棵。對於這些要領,他熟記在心,並不時提醒妻子楊素櫻,不要栽稀了,不要栽密了,也不要栽偏了。
莊稼種下之後,張誌善並不是當甩手掌櫃,他每天都和妻子到田間地頭,及時觀察莊稼的生長情況,該打杈時打杈,該翻秧時翻秧,該施肥時施肥,該澆水時澆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樂此不疲,從不叫苦。
秋天未到,整個村裏的承包地就已經分出高下。張誌善家種的地瓜鬱鬱蔥蔥,長勢喜人;棉花地裏白花花一片,收都收不過來。很多人家地裏的棉花,稀稀拉拉立著,像一些幹柴,上麵掛著一些沒發育好的棉苞。至於地瓜,不是被茅草遮蔽,就是隻長秧子不長瓜。
秋收過後,張誌善家的棉花和地瓜取得大豐收。他家種得及時,收得也及時,有的人家的地瓜還在地裏,他們已經交了公糧,將剩餘的部分裝進了自家的糧倉。
張誌善是槐樹莊交公糧時間最早、數量最足、質量最好的一個。每當秋收完了,他便把交公糧作為最重要的事情,夫妻兩個推著小車進城交公糧,推了一趟又一趟。按照規定,承包農戶要交小麥、地瓜幹和棉花三種公糧,由於張誌善家隻種地瓜和棉花,沒有小麥,他便用賣棉花的錢到集市上買上好的小麥來交。他家交的棉花,是最好的棉花,不僅飽滿不幹癟,而且非常幹淨,不夾雜一點葉子,像雪一樣白。其他人家交的棉花就不是這個樣子,他們把最好的棉花留下,把最後一季又幹又癟,裏麵夾雜著碎葉子的棉花交來充數。
張誌善家晾曬地瓜幹是一道風景。收了地瓜切片之後,一般人家都是直接撒在地裏,摞在一起的隨手劃拉一下就不管了,任憑自己晾幹,張誌善卻不同,每當晾曬地瓜幹時,他一個人專門負責用擦子擦,讓妻子楊素櫻和兩個兒子負責擺,一家人幹得非常認真仔細。對地瓜幹的擺放,他有明確的要求,一是不能沾上土,要幹淨;二是一片擺一個地方,不能摞在一起;三是每片都要斜倚在一塊土坷垃上,背麵要通風,而不是直接擺在平地上,那樣幹得快。因此,張誌善家晾曬的地瓜幹,非常幹淨,雖然擺時費些功夫,但幹得快,收得快,不擔心長期不幹被雨淋後發黴或爛掉。這樣一來,他們總是上交最好的公糧。
張誌善帶頭交公糧又早又好的消息是從收購站傳到村裏的,久而久之成為眾所周知的事情,但生產隊每次集中開會,隊長李世遠都隻字不提,他隻是經常訓斥那些交公糧拖拖拉拉、以次充好、數量不夠的“落後分子”。有一次,他甚至使用了這樣的語言:“我再強調一次,秋收完了交公糧,誰要不交操他娘。”講到這裏,有人大笑,他板起臉說:“別笑,有什麼好笑,還有下一句呢,操完他娘扒他家的房!”盡管他三番五次這樣強調,人們該怎麼幹就怎麼幹,即便不交,他也沒有真的去操誰的娘,扒誰家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