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國王本來與大宛國王同用一個驛館,但是因為烏孫公主的殿上行刺一案,大宛國王已經從這個驛館裏遷了出來,改居東極的西域別宮。
這裏隻剩下烏孫國的使者與他們的國王和公主,冰冷又悲傷的一個地方,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不知道平朝的皇帝究竟會怎樣處罰自己。會不會就像三年前對沙國那樣,起兵討伐烏孫?
重兵把守,冷清肅靜。炎炎夏日裏,這座華美的驛館散發著一股蕭瑟之氣。
周圍四壁都是類似於敦煌飛天一樣的畫作,直到拐過最隆重典雅的那間屋子裏,屋子裏真的跪了個敦煌飛天似的美人。
悲劇詩的精靈,伊犁的杏花。翁詩瑙翡公主。
可她現在被掌摑,烏孫國王厚重的掌心瘋狂地抽打在這個女兒嬌嫩的臉上,她的臉飛快地紅腫起來,到最後還打出了嘴角的淤血。公主的頭發淩亂,眼睛濕潤。樣子很是狼狽不堪。
“啪——”打完了最後那一下。烏孫國王的手也漸漸麻痛起來,他大口大口喘息著,終於累極坐在地上,但他仍不泄憤,用一雙顫抖著的手指著麵前的女兒,“我生了個魔鬼出來,我生了個葬送烏孫國的魔鬼出來!”
翁詩瑙翡用手輕輕沾了一下自己嘴角上的血,冷笑道:“我的爺爺不也生出了像您一般,讓烏孫國窩囊一輩子的國王?”
烏孫國王大怒,他抬腳將這個女兒踹翻在地。翁詩瑙翡吃痛到彎下腰,她被踹到了肚子,此刻又正值經期,當下便冷顫不止,她隻好側躺在地上整個人都在打著哆嗦。
但是她仍沒有住口,努力抬起臉來正視著自己的父親:“你是為了苟且偷生而向別國的皇帝俯首稱臣的懦夫!連信仰亦可拋棄,生不出兒子是你活該!”
出乎她的意料,烏孫國王並沒有勃然大怒。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隻是沉默了很久,歎了一口氣。
麵前這個是他這輩子最珍愛的一個女兒。
烏孫國王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兒子,但他最大的驕傲是擁有十五個天姿國色,多才多藝的女兒。他的大女兒有對天文方麵的天賦、二女兒精通各國語言、三女兒是算術上的天才……總之每一個女兒都是那麼的出色完美,都是天賜的寶物。但是他偏偏最寵愛這個多愁善感又情絲纏綿的六女兒,就像平朝皇帝寵愛神都公主一樣。他無論去什麼地方都會帶上翁詩瑙翡,他希望所有人都熱愛他的女兒像熱愛太陽那樣。
本來……烏孫國王是帶翁詩瑙翡來求親的。他覺得放眼望去自己的前五個女兒都結了婚,西域最優秀的王子們幾乎被他的女兒挑了個遍,再無更好的人選。於是他這次跋山涉水,希望翁詩瑙翡的婚姻能為她自己帶來幸福,也希望能夠讓烏孫國真正的被平朝庇護,哪怕烏孫國自此在西域被人詬病,他則日日活在被人唾棄的日子裏。
可到最後,他前功盡棄。連他最珍愛的這個女兒也瞧不起他。
“父王……”翁詩瑙翡見他這個樣子,強撐著自己從地上起來,她用膝蓋踉踉蹌蹌往前走,直到走到烏孫國王的膝下,她道:“您不能相信平朝,這是個出爾反爾的國家。他的皇子能為了一個公主向我們的聖國宣戰,亦能用別的理由來攻占我們其餘幾國。”
烏孫國王垂下眼來看著她:“我知道。”
“父王,我信仰月泉,也懇請您重拾信仰。若是您還能回到烏孫國,請把王位傳給我的姐姐們,她們絲毫不比任何男子差。”翁詩瑙翡握著麵前這個老人的手,“姬熙已死,平朝已無良將能攻打西域。倒是西域周國對我們烏孫虎視眈眈,請您相信月泉與沙國,那才是能庇護我們的國家。遠水怎能解近渴?”
烏孫國王不語。眼前這個女兒所說的一切他都知道,可他當年畏懼的不是平朝,而是那個征戰沙國的皇子姬熙,他真的被那個年少輕狂的皇子震撼到,少年高舉旗勝,寶馬揚起前蹄,他的矯健身影在夕陽下成了一道光。他覺得這個少年若有望繼承平朝大業,早晚有一天會是征戰屠戮的王者。他對此動了心思,怕這個皇子繼位後總有一天會把戰爭引到西域邊境來,為了所謂的未來大局,他成了第一個朝著姬熙的軍隊大開城門的西域國王。
結局出乎他所料,那個少年死在了沙國,這讓他和烏孫國一起蒙羞。
烏孫失去了沙國的軍隊庇護,月泉國的神靈亦不再對烏孫展開懷抱。他為此後悔,卻又無能為力,但是平朝皇帝得知了這件事情後,反而對烏孫國更加親近,這似乎讓他得到了一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