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1 / 1)

《昨日書香》,多麼好的名字。關心舊書的朋友,都會為這個書名動心,為“昨日”的書香而動情!

龔明德先生善於寫書話,善於考證那些文壇舊事和那些舊書的版本。這,有他發表過的長短文章和出版了的《新文學散劄》、《文事談舊》為證。這本《昨日書香》,依然是關於中國新文學的版本、文事考辨性文章的結集。

讀明德先生這些文章,有三類文字特別引起我的喜愛,也特別能見出作者的功力。

第一類,考竟源流。中國新文學名著,往往多次印刷,多次改動;上世紀五十年代後的重印,改動更甚。而那些初版本、早期印本,則成為珍稀印本,成為稀罕物。明德先生下了苦功,對《家》、《倪煥之》、《八十一夢》、《太陽照在桑幹河上》、《文學手冊》等等,進行了版本源流的考察,理清了一部名著有多少版本及每次重印時的改動情況。中國新文學版本學是複雜的,決不像有人想的那麼簡單:“書名相同,文字就一樣;要分析作品,隨手找一本就行。”這是一種誤解!龔明德先生潛心研究,從收集齊版本進行比較開始,說明他懂得中國新文學版本學的真諦。他這些考競源流的文章,是有功於學術研究的。

第二類,史料辨證。龔明德先生長於考證,能夠以細密的考據功夫辨證問題。特別是那些不大被人注意的地方,那些雖已有定論卻並不正確的問題,明德會以神來之筆,考它個準確無疑。諸如為章衣萍的辯誣,對淩叔華的“剽竊小說圖畫”案的考辨,以及關於李霽野所說“譯《簡愛》是魯迅幫助的”之考察,如此等等,明德能用準確的史料,進行周密的考證,得出確切的結論。這就是考據的功力!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論到乾嘉學派科學的考據方法時說:“凡常人容易滑眼看過之處,彼善能注意觀察,發現其應特別研究之點,所謂讀書得間也。”明德先生做到了“讀書得間”,善於發現問題,捕捉到那些中國新文學史上弄錯了的問題,對那些版本上的失誤進行考察、辨證,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我想,這不僅需要掌握豐富的史料,還要有學術上的勇氣。讀《昨日書香》,能夠感受到那種坦誠和正直的書卷氣。

第三類,版本發掘。近些年,上世紀“五四”至四十年代末的民國版圖書受到讀書界珍愛,稀有版本的發掘和介紹,成為書話寫作的重要內容。龔明德先生在成都工作,那是抗戰時期的大後方,自然有不少珍稀書刊存於民間。明德長於搜存,有極高的識別能力,《昨日書香》中介紹的《(芳草天涯)公演特刊》、

龔明德先生是位長於史料考辨和版本鑒別的中國新文學考據家。從漢儒解經到乾嘉時代,考據一直是中國的一門顯學,多少知識分子為之獻出了畢生精力,也取得了卓越的成績。但五四以來,隨著中國新文學的興起和西方新的研究方法的輸入,考據便被放在了學術研究的末位;特別是在中國新文學研究領域,一些、人不恰當地認為似乎沒有進行考據的必要。盡管中國新文學版本、史料需要考據的問題那麼多,盡管學界出現過唐弢、李何林這樣的中國新文學考據家,但在一些研究者眼中,中國新文學史料的考據,是無足輕重的事情,是一份壯夫不為的工作!但是,在中國新文學研究界,還是出了那麼幾個傻子,他們不管世俗的偏見,不論這項工作是否受到重視,就是以研究史料為己任,甘心坐冷板凳,埋頭進行研究和考證,認為終有一天史料考據會放在應有的地位!我想,龔明德就是這樣的一位傻子。

以明德先生的豐富存書和深厚學養,如果在中國新文學領域治論、治史,應當是遊刃有餘的,但是他不如此;以他的豐富的編輯經驗,以他因組編《(圍城)彙校本》而受冤枉、吃官司,何不搞些不費力而又能討好的文章編輯出版呢,但是他也不如此。這種執著的精神令人敬佩,因為學術事業需要這樣的工作,中國新文學研究領域不能缺乏這樣的傻子!

我與明德先生沒有見過麵,但我們是通信多年的朋友。我讀過他許多的文章,也得到過許多他製作出的毛邊書。我喜歡他的文章,讚揚他的考據派精神。今《昨日書香》要出版,承明德不棄,以我為知音,叫我寫序。我不能推辭,便讀後寫了以上這些中聽和不中聽的話,以付明德。喜歡的、不喜歡的,都不管了,企待著廣大讀者批評指正!

朱金順

2001年7月31日

於北京師範大學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