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被遺忘的片斷】
記憶裏的童年,充斥著刀光劍影,媽媽淒厲的哭喊,爸爸雨點般落下的拳頭,鄰居大嬸擔憂又恐懼的張望,路過我家門口的行人停駐的腳步和指指點點……這樣“五光十色”的畫麵,在我年幼的時光裏被長久定格和反複重播。
明明都是自己那麼重要的人,卻沒有辦法阻止他們互相傷害,我隻是一個沒用的小孩,在龐大的無助和內疚中把臉深深的埋進膝蓋裏麵,好像這樣就呼吸不到身邊令人窒息的空氣。
我漸漸習慣了盯著自己的腳尖走路,長而淩亂的頭發垂下來遮住神情淡漠的臉,也正是因為這樣,我的視力越來越糟糕,任憑我如何費力的瞪大眼睛,老師寫在黑板上的粉筆體還是不可救藥的連成了白皚皚的一片。
大概沒有人肯把課堂筆記借給我,對音樂,明星和流行時尚知之甚少的我,總是在大家熱烈的交談裏像蚌殼一樣緊緊閉上嘴巴,他們也樂於將靜默的我從歡暢的氣氛裏剔除,就像忽略教室角落的盆栽。
隻是——“真可憐,和那樣無趣的人做同桌,青春被浪費了呢。”耳朵無意間捕捉到這樣的對話,下意識的循聲望去,一個纖細的背影把發問的人完全的遮擋,公主袖連衣裙裏伸展出的圓潤胳膊,和亮珵珵的漆皮小紅鞋,都被從窗口播灑進的初夏陽光鍍上一層金黃。這時她也正好扭過頭來看我,四目相接,我看到了漆黑的眸子,紅潤的臉頰,猶如在捎帶熱量的風裏舒枝展葉的墨綠植物一樣飽含醉人的生機。我漏聽了她的回答,胸口卻被一片令人安心的靜謐充滿了。她是我們的學習委員,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燕悅悅。
那一天,我呆立在家門口,以為我家因為神明的撥點而換了時空。沒有想象中的千篇一律的台風過境般的狼藉。掩麵而泣的母親,癱在地板上悶不作聲抽煙的父親,也統統消失不見。窗戶打得很開的房間裏光線充足,淩亂的物什都已經歸位,窗明幾淨,地整牆白。桌子上擺著幾道家常菜,麻婆豆腐,糖醋排骨,水煮肉片……都是我的最愛。
我在父母溫柔的注視下開始吃飯,他們不停給我夾菜,像一種彌補,欲言又止的神情讓我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掉。我不會傻到以為他們的愛情起死回生——實際上是回光返照,混亂的日子走到了末路,可是等到它們終於一去不返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的留戀那些支離破碎。
【誰規定我們的相親相愛】
父母協議離婚,媽媽爭奪到我的撫養權。在爸爸離開後不久,家裏理所當然的住進了新的一家之主,和他帶過來的小孩。那時夏天已經進入尾聲,蟬聲消退,午後的傾盆大雨被轟隆隆的雷聲帶走了,雨水衝洗過而煥然一新的街道上,出現了拖著行李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
“守明,快叫靳叔叔……這是你弟弟靳小影,九月份剛過了十歲生日,啊。”媽媽熱絡的介紹著,我掃了一眼那團花花綠綠的物體,不鹹不淡的依言向那男人打了個招呼,疏離的態度仿佛讓空氣陡然凝固了。
可是這樣不動聲色的不友好大概超出了十歲的孩子可以理解的範疇,沒想到那個全身上下加起來起碼超過七種顏色,衣著品味十分惡俗的小影居然一個箭步上前拖住了我的手,疊聲叫著“哥哥哥哥!”他幾乎是歡天喜地的對那個男人說,“爸爸,我有哥哥啦,再也不用擔心沒人給我講複雜的題目,太好了不是嗎?”
尷尬的大人好像因此得到了拯救,說著什麼“當然囉,你很快就知道有了哥哥好處多多呐。”“兩兄弟要好好相處哦……”刻意忽視了我馬上甩開了小影的手,那露骨的厭惡。
小影驚訝的看著我,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臉上投下一道陰影,有點受傷的樣子,可是並不能夠打動我。我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從裏麵落了鎖。
拿出爸爸的照片,我喃喃的說,“壞人都來攻城掠地了,爸爸你怎麼還不回來啊?”說著說著眼睛裏便布滿陰霾,滾落大滴大滴的雨水,濕了十六歲的稚氣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