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馬婭喜歡看見白楊遠遠地向她走來的意境,筆挺的身材,胖瘦適中,邁著正規的軍人步伐,紅五星帽徽在陽光下一閃一閃,這就是夢裏尋他千百度的蘇聯紅軍馬卡連柯的形象。
在和白楊相處的日子裏,馬婭一點也不快樂,她因他而起的思父情結越來越纏繞的緊了,在他麵前,她慢慢變得僵硬起來,總是愣愣忪忪的麻木遲鈍,那些敏捷的才思都被催眠了。
做了男朋友的白楊和工作當中的白主任一樣,盡職盡責,盡心盡力。他根據工作需要,把馬婭調到了機要處做了機要秘書,機要秘書的工作守則就是保密,減少社交活動,對外守口如瓶。馬婭每天進出的路線是既定的,機要室在首長辦公室的隔壁,小餐廳在辦公室的隔壁,吃飯時秘書處的戰士們和首長一起吃。在這個時間裏,首長變成了男朋友,嚴肅的麵孔變得親切甜美,笑容可掬,白主任毫不掩飾地和馬婭同桌同吃,給馬婭添飯夾菜,做的細致而周到,吃過飯後,還會慈愛地看著馬婭,給馬婭擦擦嘴巴,鼻子,和額頭上的細細的汗珠。
馬婭會像孩子一樣的接受,仰著美麗的臉龐,看著她心中的蘇聯紅軍馬卡連柯。在她的小說中,浪漫的愛情是沒有瑕疵的,像飯粒、眼屎、鼻涕之類的汙點不能進入愛情視線,當白楊把她當作自己的掌上明珠仔細地擦拭著落在上麵的灰塵時,馬婭內心湧動著暖暖的熱流,她覺得自己變得很小,小的就像拇指公主。父親就是這樣嗎?“爸爸“對於馬婭隻是一個概念,曾經無數次的在心中思念的概念,當到了能夠理解概念的年齡,就把五角星、蘇聯、俄羅斯、托爾斯泰、馬卡連柯、甚至列寧都混淆起來,重新熬製成“爸爸“的定義。不幸的境遇讓白楊成了自己的庇護神的時候,馬婭的潛意識告訴自己,他就是父親的化身。在他的麵前,她不須刻意打扮自己,她希望自己的臉上有眼屎,有飯粒,她渴望著她的擦拭,願意聽到他絮絮叨叨地說:“看看,這是什麼,眼屎,嗯,好了,這多好,這麼漂亮的臉蛋,再瞧瞧,沒有了。“他一邊絮叨一邊輕輕地用指尖觸動著馬婭的眼角,最後會用彈奏豎琴一樣的動作,十個手指輕柔的舒展著,為馬婭梳理一下額發,“真不聽話,這些卷發,像個洋娃娃似的。“不知道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馬婭隻是靜靜地感受著,完全回到了孩子時期。
晚飯後他們像一對情侶那樣挽著手臂在那條林蔭路上散步,走的很遠很累了,趁著夜色沉靜,他們有時會發揮出孩子的天性,嬉鬧著追逐,或哥哥背著疲倦了的妹妹,一邊走一邊講故事,“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小懶貓……“。散步之後,白楊都會把馬婭直接送回宿舍,直到看著她進屋才肯轉身離去。
白楊是軍區範圍內首選的佳婿,凡是漂亮女兵都會把他作為自己思念和追逐的目標,許多的首長也都把他作為乘龍快婿的首選,白楊選擇了馬婭,隻能讓人好生羨慕,因為馬婭的美貌是不能嫉妒的。
馬婭在享受著人人羨慕的愛情,卻並不能感受到快樂。她不會忘記自己是有婚約的人,可是哥哥卻義無反顧的走了,連信都寄的少了。這件事情該怎麼樣對首長坦白呢?工作中,她也很快發現,自己雖然在機要秘書處卻並不受重用,隻是分發普通郵件和做一些瑣碎的小事情,重要文件不能經手,重要會議不能參加,主任撥給她一台打字機,讓她抽時間在小會議室裏學打字。大家都很客氣,卻並不親近,就像一個外來的客人,她不敢問,也不敢主動做任何事情,因為保密守則寫的很清楚,不該知道的不許打聽。所以,即便是在白楊麵前,她也從來沒有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和苦惱。隻有在每晚臨睡前,她都會依照從小養成的習慣,在黑暗中兩眼看著天花板上移動的光影,心中默默地祈禱,和上帝做全天的對話和總結。她詢問上帝,祈求答案,模模糊糊,答案似乎太遙遠;她在每日的禱告中都要祈求上帝原諒,沒有完成奶奶交給的任務。她也會想起哥哥……
馬婭把自己和白主任交往的事情告訴了哥哥,不曾想哥哥不僅沒有反對反而來信的次數漸漸少了,再後來就幾乎沒有了。
馬婭經常參加營區組織的文藝演出,馬婭的舞姿和歌聲是上帝賦予的,戰士們把她當作偶像來崇拜。聽說北京軍區歌舞團要選調馬婭,消息像刮春風一樣一瞬間就綠了遍野,許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來報喜慶賀,可是,三天後,消息又像遠去的龍卷風,眼看著走遠了,留下了一片殘骸。馬婭習慣於遇事不語,等待著主任的教導。
晚飯後白楊約馬婭散步,默默地走了好遠一段路之後,白楊問:“你想說點什麼嗎?““不想。““為什麼不想說?““我自己能想明白。““哦?自己想明白?怎麼想的?““多想幾次就懂了。“
白楊停下腳步,對麵看著馬婭,然後把她拉進自己的懷抱,心疼的抱緊她,“你真不是一個凡人。能告訴我你想明白什麼事情了嗎?“
馬婭不禁眼淚涔涔,她說:“我明白了為什麼我在工作中不能被重用,明白了為什麼我不能去歌舞團,不能去報社,不能去上學,因為我的家庭出身不好,是資本家,我的父親雖然是蘇聯紅軍,但是蘇聯變成了修正主義,我能參軍多虧了您的庇護。所以,命中注定我隻能在您的身邊才能得到安全。“馬婭懂事地說。
白楊聽了有些心酸,馬婭很聰明,原因就是這些,可是,這些都是不能跨越的時代障礙,白楊知道這些障礙的高度和分量,幾年來,他不動聲色地保護著馬婭,不求升職不求調動,斡旋於各種政治關係之中,為的就是馬婭的安全呀。而且還有一個不能啟齒的重要問題,他不敢提出和馬婭結婚,因為政審不能通過,甚至在組織麵前不能承認和馬婭的關係,害怕節外生枝,牽連出許多不利的因素。
“你是一個好姑娘,不要想太多了,那些都不是你的錯。“白楊安慰著心中的女孩兒。“誰的錯?“沒想到馬婭反問了這樣一句。
白楊笑了。“我的錯,就算是我的錯你打我好了。“他抓過馬婭纖細的小手,在自己的臉上拍了一下,馬婭就勢抱住了他的脖子,把流出的眼淚在他的背後擦掉。
“有一件事情我想對你說,請你幫助馬諾。“馬婭趴在他的肩上說。
“什麼事情?“白楊把她拉過來正麵對著自己。
“馬諾和我不是兄妹倆,他姓李,他的父母都是勞苦大眾不是資本家,不能牽連他。“馬婭認真地說。
“為什麼要隱瞞情況現在才對組織說?“白楊嚴肅地說。
“不是隱瞞,不知道,我們本來就是兄妹倆,本來就不是……“馬婭害怕的結巴起來。
白楊“噗哧“笑了起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嚇的,逗你玩呢。組織上早就知道了。“
“什麼?早就知道了?“這才叫真正嚇了一跳呢。馬婭吃驚地看著白楊,用藍色的大眼睛詢問著,“什麼時候?為什麼?“
“馬諾在要求入黨的時候主動對組織交代的,他也是希望能夠擺脫出身的影響,你不要想的太多了,他沒有別的意思。“白楊說。
“可是他沒有告訴我。“馬婭還在吃驚。
“他是為了不惹你傷心。他是好意。“白楊說。
“他都說了什麼?“馬婭問。
“說的情況和你說的一樣,沒什麼太大區別。“
“不,他說了我們倆真正的關係嗎?“
“真正的關係?當然。你們為了出門方便扮作兄妹倆,不是什麼大問題。“白楊有意回避一些問題不談。
“你們去調查核實了嗎?“
“去了,可是……“
“可是什麼?告訴我。“馬婭急切的問。
“你不要激動,要冷靜我才告訴你。“
“不,你告訴我。“馬婭一點也不冷靜,大聲地喊著,她想揭穿訂婚的秘密。
“你怎麼了?知道了什麼?“白楊冷靜地問。
“我想知道。“馬婭喊著,很不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