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哭過之後，他們互相給對方擦幹了眼淚，又相視著笑了。馬婭拉起白楊的手說：“走，我們去外婆家。”
就像排劇的現場一樣，隨著導演的一聲令下，躲起來的人們就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突然站滿了四周，燈光大亮。認識的，不認識的，隨行的，工作人員，朋友，崇拜者……，不知道都是做什麼的，現場全都是準備效勞的人。白楊看了看周邊，他知道馬婭不能隨便出行，她受著安全部的嚴格保衛。
白楊踟躕著沒有動。馬婭看出了白楊的擔心，她大聲說：“沒關係，我有三天假期，從現在起，我可以回家住三天的。快走吧。”白楊看了一眼跟在馬婭身邊的負責人，得到了肯定之後，愉快地拉著馬婭跑出了會場，就像兩個飛天的快樂小鳥。
中午的北京大街上人流車流熙熙攘攘，白楊緊緊地拉著馬婭的手融入了流動的大河，突然之間他們覺得是那樣的空茫，四顧繁華的高樓大廈，如錦的花壇樹閣，哪裏是他們可以存身的家？他們停立在人群裏，不知該去何方？白楊隻是緊緊拉著馬婭的手在人流中徘徊，他害怕一鬆手他的馬婭就再次消失了，他的心在疼，他的眼在流淚，耳聽著馬婭揪心的抽泣，他就要崩潰了。他需要一個自己的世界來包紮兩個流血的靈魂，這位一向氣度不凡指揮若定的年輕的高級軍事才俊此時此刻就像一頭被圍困在狩獵圈裏的小鹿，無助地對著蒼天哀鳴。
馬婭在對白楊回握的痙攣中，突然感受到了一個奇異的衝動，這種衝動立即顯示給她一個圖像，就像在金星上看到的一樣，這是對未來的啟示圖。一霎那間馬婭鎮靜下來，她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了。她微微仰起動人的頭顱，失神地看著遠方，她看見自己的靈魂正在飛向那幅莊嚴的圖像，擁抱其中的美麗。上帝，感謝您的大慈大悲，請您寬恕我慈悲我助佑我，為了我的哥哥，我寧願承擔任何後果，上帝，您會陪伴在我的身邊給我力量嗎？
馬婭得到了上帝的悲憫嗬護，她看著哥哥的眼睛緩緩地說：“我們去外婆家，我需要和你單獨在一起。”白楊依然還像小鹿一樣的沒有頭緒，他受到了馬婭鎮定情緒的感染，回轉過神來說：“不，跟我走，去我自己的家。我叫台灣飯店最好的外賣，在房間裏宴請你。”
白楊的單身宿舍就是一套兩居室的民宅，這是為了方便加班工作也是這一級別的高幹所特殊享有的待遇，集辦公室和宿舍兩種功能。平日裏白楊不願意回家的日子就自己住在這裏，這樣的時間占去了一周的七分之五。就是說，隻有在周末的時候白楊才回父母家和妻子兒子團聚。
宿舍簡單潔淨，散發著單身男人特有的氣味。台灣飯店的服務堪稱一流，幾乎就在他們到家的同時，香氣撲鼻精致典雅的外賣套餐盒就送到了房門口。白楊像新郎抱著新娘那樣把馬婭抱進了房門，一直送到床上。
幸福的淚水衝決了生死堤岸，在天地造化中演繹著博大精深的生命樂章。他們拋開一切後果，就是希望能死在一起，一個連死都不怕了的人，還會懼怕什麼呢？白楊把五年來的思念和痛苦全都化為動力，去追逐逝去的風迎來的雨，莫名的失去和莫名的複歸。在快樂的顛峰他們痛哭，在痛哭的低穀他們溶解，在溶解的原點處他們又化合，在化合中生成新的元素。馬婭在祈禱，祈禱上帝顯靈，助佑她完成……鳳凰涅槃……
夕陽收走了最後一抹紅霞的時候，屋子裏變的昏暗起來，放在桌子上的套餐盒紋絲未動，誘人的香味沒有隨著熱氣飄走，而是忠實的停留在那裏，等候著主人需要時的召喚。可是，想到分別在即，他們擁抱的更緊了，什麼山珍海味燕窩魚翅在時間麵前都失去了價值，被一支金箭射穿的兩顆心從同心圓中向外湧流著鮮血。“這次分手會是永別嗎？”白楊對著馬婭的眼睛說。“不是，一年後我會回來。”馬婭肯定地說。
“為什麼是一年以後？為什麼我們不能在一起？”白楊昏亂地說著，明知沒有答案。“哥，從現在起，我在北京的三天時間由你支配。”“今天晚上我們哪也不去了，就在這裏就我們倆。”白楊吻著馬婭說，“明天去外婆家，後天去我們家。”“嗯。”馬婭吻著白楊答應。
爭取到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之後，他們的胃腸才敢表達饑餓的渴求，於是，兩個人一起擠到一個蓮蓬頭下暢快淋漓地洗了個熱水澡後，甜甜蜜蜜地吃了一頓美味大餐。接著又生生死死地粘到一起，整整一夜沒有合眼。
眼看著朝陽升起屋子裏變亮，理智撥響了自鳴鍾，提示他們第二天來臨了。
這一次他們誰都沒有耍賴，洗漱打扮之後，他們互相給對方整理著衣領肩袖，互相欣賞著對方的美麗，互相親吻著，門外的世界不屬於他們，這很可能就是最後的吻別。隻要走出這個大門，他們就各自歸屬於別人，隻能承受近在咫尺遠在天涯的痛苦。
理智的歸來都伴隨著道德，當白楊的手握住門的把手準備開門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正了正精神，然而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虛偽，虛偽得很，錯了嗎？還是沒錯？還是明知錯而放縱自己？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白楊沒有出門，他對自己固守的道德底線產生了質疑，死神趁虛而入，快樂地占據了他的心頭，他又回轉身，再次擁抱著他的心愛的女人，沉默像一座慢慢壓下來的大山，眼看著就要滅頂，馬婭掙脫出來，退出一步，神情堅定地看著她的心愛的男人，搖了搖滿頭的金栗色長卷發，平靜地微笑著說：“哥哥，開門。”
門打開了，一股特有的陽光的香氣彌漫在走廊，晨曲快樂地奏鳴著，感動著每一個從睡夢中醒來的生靈，不管昨夜的夢是美夢還是噩夢，當陽光普照的時候，活著就是快樂的。
聽到第一聲鳥啼的時候，馬婭就撥通了外婆的電話，她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外婆已經起床開始早課誦讀《聖經》了。五年來，馬婭幾乎沒出實驗室，也沒有給外婆常通電話，一聽到近在咫尺的外婆的聲音，久違的親情一下子衝上眼眶……馬婭要求白楊和她一起去外婆家，白楊愉快地答應了，自從和朱玉結婚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外婆。
外婆搬家了，白楊按照外婆所說的新地址，自己開車載著馬婭，他們快樂地奔馳在高速公路上，帶著一大堆禮物來到了外婆的新家。
這是在北京近郊新近開發的別墅莊園，一棟棟三層結構的豪華小樓闊綽地座落在大片綠地上，中心花園的噴水池在漢白玉的雕塑群中歡騰著跳耀的水珠，叮叮咚咚的音樂聲隱隱約約地穿梭在嬉戲藍天的水流中，一隻小鹿閑散地在綠草地上發呆，白楊和馬婭不相信這是北京，馬婭就地旋轉了一周，大睜著藍色的眼睛，驚呼著：“是不是搞錯了，這就是英國的皇後街呀。”
他們在一棟白色圓頂的拜占庭式別墅前停住，仔細核對了地址，沒錯，就在這時外婆和馬諾一家全都跑了出來，馬婭愣住了，眼前的兩個馬諾讓她頓時大頭朝下地跌入了時光隧道，他驚異地看著馬沙，這個剛10歲的小夥子活脫脫就是當年的小李諾，隻是多了幾分文秀之氣。
互相擁抱持續了足有一刻鍾，喜極而泣，涕淚交加，他們從晨報中已經得知了被全球崇拜的年輕科學家瑪利亞就是他們心愛的馬婭，外婆的眼淚一直就流個不停，為了給自己解嘲，外婆還不停地念叨著：“人高興時就會流淚，高興的，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