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維納斯和約翰森在生日晚會上的演出把曆史拉回到莎士比亞時代,維納斯奢華的服裝和動情的表演把別人的理性都變成了讚歎,她的戲結束之後,連妝都不肯謝掉,就坐到了外婆和媽媽中間全神貫注地當起了觀眾。明眼人看的很清楚,台上,約翰森把他的真情全都借戲投給了維納斯,他的每一句動聽的悲愴的台詞都在對著維納斯訴說。“哪一個人的心裏裝載的下這樣沉重的悲傷?哪一個人的哀慟的詞句,可以使天上的行星驚疑止步?那是我,丹麥王子哈姆雷特!”“我愛奧菲麗霞,四萬個兄弟的愛合起來,也抵不過我對她的愛。”維納斯把多日以來憋著的千頭萬緒頓時化作瀟瀟甘霖,飄飄灑灑淅淅籲籲,把家中所有觀眾的心都澆的濕濕漉漉,大家都知道她為什麼哭。
晚宴上,約翰森被安排在上賓的座位上與維納斯並排,話題自然聊到了下一步。
“維納斯的北京之行什麼時候動身?”約翰森問。
大家都在沉默,維納斯自己接上話來說:“不去北京了,我要去美國考西點軍校。”
“哦?你一定又在幻想做女元帥吧?”約翰森笑著問。
“聽聽,這就叫做知己。正是,我要做元帥。”維納斯自豪地說。
“決定了嗎?”約翰森問。
“決定了。”維納斯答。
“不再更改了?”約翰森問。
“不再更改了。”維納斯答。
“祝賀你。你將是西點軍校的第一位女學員。”約翰森舉起手中的紅酒。“謝謝。”維納斯舉起手中的飲料。“你是什麼意思?”
“哦,是的,我還沒有對你做過詳細的解釋。”白楊麵對維納斯詢問的目光接過話題說。“迄今為止,西點軍校還隻招收白人男子,它的錄取率很低,教育是免費的,但是培養一個學生要花費25萬美元。它的校訓是:榮譽、責任、國家。學校具有鐵一般的紀律,學員每天必須拉練數英裏,而且還要在泥濘中前進,誰不服從就要受罰,全副武裝地跑上幾個鍾頭。嚴苛的訓練首先就要把學生培養成為不懼怕戰爭的人。”
“哦,這不是培養元帥的地方啊。那我可以去美國別的軍事學院。反正我要離開這裏。”維納斯不服氣地說。
“什麼時候啟程?”約翰森愉快地問。
“很快。在我沒改主意之前。”維納斯倔強地回答。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有一個十年之約,現在過去了二年,怎麼樣?有什麼新的改變嗎?”簡愛問。
“沒有改變,一如既往,我等待著長大。十年之後的世界,如果有戰爭,我就在戰場上。活著,我就是元帥,死了,我就是英雄。如果是和平,我就要做你的新娘。”維納斯的這番頗有孩子氣的偏激的話讓這些上流社會有教養的人們想到了先國後家的大道理,同時也讓這些有著共同經曆的人在心中暗暗吃驚,維納斯生在英國長在英國,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如此激烈的表達方式呢?他們說不出來是甜還是酸。
約翰森在認真地聽著,好像帶著使命感的與會的議員。對於維納斯的新娘誓言沒有在意,卻發表了另一篇和維納斯差不多的駭世驚俗的宣言:“說得好,維納斯,你就像中國的花木蘭。我也決定了,和你一起去美國,我去申請西點軍校。”或許這就叫英國式思維,在大義麵前做出的抉擇總是非常果斷。
大家全都驚呆了,還沒有反應過來,維納斯就高興的跳了起來,圈著約翰森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使勁地給了一個響亮的吻,說:“約翰森,你太好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笑談之間就做出了如此重大的決定,這些大人們並不以為然,因為每個人都從年輕時走過,都知道如此豪情之間做出的決定生命力有多久。維納斯得意地對著白楊擠眼睛,白楊舉起酒杯,先發製人地說:“我以中國軍人的身份向未來的英國元帥敬一杯酒,預祝你們成功。”
接著一諾也舉起酒杯以大使的身份向大家敬酒。維納斯對約翰森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李一諾先生,中國駐英大使館總領事。”約翰森笑著說:“已經介紹過了,你是不是喝醉酒了?”“不,我沒有喝醉,我要重新給你介紹一次。這位李先生是我的親生父親。”“是的,她沒有說錯,我是維納斯的親生父親。”一諾得體大方地掌握了主動權,以避免將會出現的場麵的尷尬。
約翰森還是睜大了藍眼睛,他看看白楊又看看一諾,白楊說:“大使說的沒錯,上次你看見的,是我和維納斯在演戲,你們在台上演,我們在台下演,怎麼樣?演的很像吧?可惜不是真的。這才是維納斯真正的父親。”約翰森站起身,像舞台上的王子一樣對白楊和一諾分別行了一個鞠躬禮,幽默地說:“有句諺語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又在演戲呢?”他轉向一諾說,“嶽父大人您好,能在十年之前就認識您是我的榮幸。希望十年之後您能夠繼續喜歡我。”一諾笑了,他側過身體對著約翰森,架起二郎腿,故意拖著腔調說:“小婿平身。既然十年之後就是一家人了,從現在開始也就不必拘禮了。快快請坐。”大家全都樂了,為了他們倆人都很精彩的幽默。
白玫瑰一直坐在媽媽身邊靜悄悄地看著熱鬧的場麵,她似乎聽懂了什麼,歪著滿頭卷發的小腦袋問媽媽:“姐姐要離開我了嗎?”她的聲音很細,帶著甜甜的奶香氣,雖然說話聲很小卻傳送的很清晰。就像在萬籟俱寂中藕荷下的一聲蛐語。
在片刻的靜默中,熱情奔放的維納斯機靈地舉起酒杯,富有感情色彩的說:“親愛的小妹妹,離開之後我第一個會想念的就是你。來吧,為了我的純潔善良可愛無比的小妹妹,幹杯。”
白玫瑰沒有舉杯,大家都沒有舉杯。白玫瑰兩眼直視著姐姐,麵部表情十分平靜,這是她的特征神態,這不是一個在蜜罐中嬌生慣養的小女孩兒所能夠具備的表情,這是天生的。她仍然用細細的奶聲說:“不,我不要姐姐離開,也不要離開外婆和媽媽,爸爸,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上帝,這個小女孩兒使用了非常準確的修辭語句表述了三個不要“離開”的願望,提出了“為什麼要離開”的疑問。這個問題懸掛在每個人成年人的心頭,隻是沒有作為問題提出來而已。一旦被一個孩子提出來需要成年人給出答案時,問題突然之間變得那麼尖銳複雜而又深刻,同時也帶著尷尬和感傷。
維納斯放下酒杯,眨巴著藍色的大眼睛直視著小妹妹,依著她的性格很想立即回答妹妹的提問,可是,待要張嘴的瞬間哽住了,她的舌頭在唇齒之間打了個旋,最近發生的這麼多事情,好像都被一股腦地裝在五光十色的瓶子裏,瓶塞被小妹妹無意中拔開,裏麵的光彩擁擠著不肯出來,卻在流動的空氣中慢慢失色。
“為什麼要離開?”這是一個人間天堂,充滿了幸福和快樂,沒有誰相逼,卻“為什麼要離開?”誰能回答?這是一個社會、法律、道德、倫理、宗教的大問題,是社會學家、法學家還有那些關心人類幸福健康的教宗大人們應該思考的問題。可是,能得出雙方都滿意的答案嗎?
在座的人誰也回答不出來,甚至不敢麵麵相覷。這個精乖的小女孩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麵臨著這個問題,在她的耳膜剛剛受到聲波振動的那一瞬間,所得到的第一個信息就是“生離”,她以小女孩兒特有的敏感與細膩所感受到的全部幸福都是模糊的,不生根的。小女孩兒的憂鬱讓她失去了姐姐性格中的熱情,本來一切還好,可是,一諾的突然出現所帶給維納斯的****又讓小女孩兒幼嫩的心靈受到了震顫,她總是不聲不響的坐在一邊認真地吃著自己盤子裏的食物,或者埋頭擺弄著自己的玩具和遊戲,可是,她的心卻在參與著大人們的講話,她什麼都聽懂了,什麼都明白了,隻是什麼都不能評說,什麼都不能表達,這就是幼兒的處遇。
玫瑰喜歡姐姐,她感覺姐姐就是自己的影子,一旦失去了影子人還能存在嗎?她的感覺就是這麼真切清晰。有一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是早上醒來一切都變了,姐姐不再是自己身邊永不離分的影子,姐姐要離開,而且是很遠很長久的離開。玫瑰想哭卻又沒有理由。
外婆跟著姐姐走,外婆是姐姐的影子,這是不能分開的。姐姐帶走了外婆,失去了姐姐也就是同時失去了外婆。玫瑰覺得麵孔上濕濕的,是眼淚,外婆就像是溫暖的被窩,一個總是恒溫的帶著快樂心跳的被窩,每天晚上臨睡前外婆講的故事都會變成當天夜裏繽紛多彩的夢,帶著公主的香味和王子的笑容,外婆走了夢也走了,沒有了夢的夜晚怎麼度過?沒有了夜晚白天還會出太陽嗎?
媽媽就像祈禱室裏麵的金身聖母,那麼神秘尊貴,她用一團祥光罩護著自己也罩護著別人。小姑娘不能明白的是,怎麼能夠離開媽媽?更不能明白的是,爸爸為什麼必須離開媽媽,他們是那麼相愛。是誰在逼著他們分離?小姑娘會習慣地仰頭看天,本能地從天上尋找答案,可是,天總是那麼藍,雲總是那麼白,哪裏也看不見一絲的憂傷。她的世界充滿了陽光,她的聰明卻讓她看見了陽光後麵的陰霾。
最最不能開心的是,為什麼自己要跟著爸爸一起離開媽媽,離開外婆姐姐,離開這座莊園城堡,就像天亮了就要離開夢一樣,隻留在心中一個印痕,這到底是因為什麼?不離開不行嗎?
“爸爸,我們必須要回北京嗎?”女孩兒的臉蛋在陽光下泛著蘋果紅色,誰會忍心傷害這樣一顆美麗純潔的蘋果心呢?
“不,你可以不回。”白楊低下頭對著女兒仰起的小臉兒,無比疼愛地說。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投向了白楊,不用詢問,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把女兒留在這裏。
白楊伸出左手,就像抹去空氣中的汙漬似的,在自己的胸前輕輕地劃了一個弧線,他要抹去所有人口中的問號。然後,他慢慢伸出右手,舉起麵前的那隻半月型的高腳水晶酒杯,裏麵搖晃著純藍色的液體,就像宿醉的月亮在河水中沐浴。“白玫瑰應該留下來。維納斯也不要離開,18歲以前你們誰也不要離開莊園,這裏是你們的夢工場,你們的外婆、爸爸媽媽都在用生命愛著你們,幫助你們在這裏做出最美麗的童年少年夢。我們不會讓你們的夢裏有一片烏雲,更不會讓你們的幸福失去光彩。孩子們,大人們有屬於自己的過去的曆史,這些過去不屬於你們,你們的現在就是你們將來的過去,我們有責任讓你們的曆史裏充滿歡樂。一諾和我的心情是一樣的,他不要維納斯現在離開莊園,你應該在這裏和妹妹一起伴隨著外婆,完成中學課程,然後再考取任何一個國家的軍事院校或者其他你喜歡的任何一所大學。能認真考慮一下爸爸的意見嗎?如果能,就舉起酒杯。”白楊等待著。這是成年人的決定,是一個軍人和官員的決定,一旦說了出來就是板上釘釘,不能改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