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1 / 3)

第三十七章

一諾和白楊分手之後自己又回到了飛機上,他看著舷窗外麵的雲,就像一個戀著母親的孩子,跟啊跟啊的,就是不肯離開。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好像是童年的一個恐懼,潛抑在心底深處,經常在他軟弱的時候出來騷擾他。自從見到馬婭和維納斯相認之後,這種感覺的出現越來越頻繁,臨近分別的那些日子,他幾乎總是被這種不安糾纏著,甚至引發了焦慮。

飛機超越了雲層,在一千米高空和白雲處於相對不動的狀態,機艙完全被馬達的轟鳴音控製了。一諾知道他人回上海了,心卻留在了北京,在這塊屬於自己家園的土地上,隻有白楊知道他是誰,也隻有和白楊可以吐露心思,白楊就像這架飛機,可以載著他飛,隻是不要飛上海。

妻子又殺雞又磨米,天沒亮就開始忙活,完全自己動手,從最原始的狀態開始,做了滿滿一桌拿手好菜為丈夫接風。她是一個地道的平民出身的上海女人,精打細算勤儉持家,就是有再多的錢也不在計劃外消費,為了節省幾塊錢她會自己宰殺活雞,然後像所有的上海女人那樣,連雞的腸子都會洗的幹幹淨淨,烹出一道好菜,她把好的東西,比如衣服啊,化妝品啦,鞋子等等,隻要是高級的值錢的物品她一律鎖進箱子,過些日子翻出來晾曬一次以免生蟲子,這是她的樂趣。因此她總是衣著簡樸,忙忙碌碌,不像個全職太太的樣子。但是,從技術上來說卻是稱職的,做得一手好菜,家居衛生收拾的特別幹淨,別說碎紙屑就是鮮花綠草她都從來不許進入家門,什麼瓜子花生,凡是帶殼的一律不許在家裏吃。傻子瓜子好吃?一諾和女兒想都別想,除非是在家門以外吃。她的家裏有點像軍營,整整齊齊。

一諾從上飛機到下飛機的反差猶如從歐洲到非洲,從白人到黑人,從夢裏到現實。他暈暈糊糊地推開家門,妻子高興的蚱撒著兩隻沾滿了白麵的手迎過來,看見了箱子和手提包,急忙在圍裙上正反三次擦淨了手上的幹麵粉,一邊接下行李,一邊大聲喊叫:“尖尖,快過來,你的爸爸回來了。”“哦,來了。”女兒應聲而至,抱住爸爸的脖子蹦了一個高。“爸爸好。”“嗯,乖女兒好。”一諾回了女兒一個吻。這就是他們家人每一次團聚的習慣模式。

吃飯的時候,這位稱職的妻子和母親比做飯還要忙,她把每一份菜都分解開,熱情似火的夾到丈夫和女兒的碗裏,“嚐嚐這個,真好吃。”“來,快嚐嚐這個,味道好極了。”“一人吃一個雞腿,這是你們最愛吃的叫花雞。”“東坡肉,好吃,多吃一塊。”父女倆人真是應接不暇,一陣狂風暴雨似的衝擊,倆人都開始喊叫,“不行了,吃不進去了。”“太膩了,不吃了。”“飽了飽了。”“再吃就走不動了。”“哎呀,肚子都疼了。”她喜歡聽這些喊叫聲,她做妻子與母親的成就感就是從中得到體現和強化的。每到這時她就越發的起勁,半個身子撲在飯桌上,就像摘棉花的姑娘,滿麵喜悅地把雪白的棉團一股腦的全都擇進圍裙裏麵,挺著鼓鼓的不屬於自己的大肚子,心裏舒服極了。

一諾被美食撐的更懶得動了,他躺在沙發上發呆,一直在緊著忙活的妻子高呼著:“阿諾,快點過來。”“哦。”一諾嘴裏答著並沒有挪動身子。“阿諾,快一點呀。”妻子穿著睡衣濕淋淋地跑過來,一把拉起一諾,趔趔趄趄地來到了浴室。

浴缸裏熱氣騰騰地擠兌著溫度事宜的洗澡水,“來吧,來吧,快點洗個熱水澡。”妻子一邊興奮地說著一邊幫助他脫衣服,一諾還在半睡半醒之間,他本能地閃過妻子的手,側目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和老婆,他清醒了,徹底清醒了,一股悲傷悠然而生,他想發脾氣,可是沒有理由,她就像母親對待孩子似的無微不至地關照著自己,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你先洗吧,我看看新聞等一會兒再過來。”一諾說著就要出門。妻子一把拉住他,“什麼新聞那麼好看呀,有我好看嗎?”“老天爺,”一諾在心裏叫了一聲求援信號。“這是能比的嗎?”“怎麼不能比,我就是要比一比,你說,我和新聞哪個好看。”妻子有些耍賴了。“好好好好,你好看,好了吧?”一諾說著就打開了房門。妻子一腳踢了過去把房門關上,“你……”一諾有些發火。“我怎麼了?我沒有服侍好你,我沒有辛苦做事,還是我做的飯不好吃?”妻子話音很嚴厲,有了八分火藥味。

往常在這樣的時候,都是一諾軟下來,陪著笑臉說些道歉的話也就過去了,久而久之形成了夫妻倆人之間的成了型的習慣模式。可這次不同了,首先打破模型的是一諾,他沒有如預想的那樣笑著摟過去,而是躲過妻子咄咄逼人的身體,迅速有力地打開房門,徑直走了出去。

“啊——嘭!”隨著關門聲裏麵同時發出了妻子的喊叫和玻璃瓶子的爆炸聲。一諾急忙衝了進去,沒有看見流血事件,他四顧了一下,也沒有看見破碎的玻璃。“你這個沒良心的還在乎我的死活呀,你天南海北的到處亂逛,我在家裏守活寡,我容易嗎?你在大世界裏看花了眼了,看我不如那些黃頭發藍眼睛的外國女人順眼是不是?你嫌棄我了?你想改朝換代呀,沒門!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懷裏,你喪良心你……”妻子一邊哭一邊數落著,越哭越凶。

一諾不敢了,多少年來,他甘拜下風已經習慣了,一下子就想翻身求解放做個人上人是不可能的,他隻好又拿出了自己的招牌,笑著哄著說著現成的道歉話。妻子抹了一把眼淚,扭捏地打了他一拳,“傻樣,快脫衣服洗澡,水都要涼了。我再兌一兌熱的,幫你擦背。”一諾隻能順從。“你說你多有福,過去的資本家地主老財也不過就是這個樣吧,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洗澡往盆裏一躺,洗腳往椅子上一坐,睡覺隻要伸一伸胳膊動一動腿,你自己說說看,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可告訴你呀,你不要去動別人的心思,誰也不能像我這樣伺候你,找個漂亮的你還要去伺候別人,你呀,離開我你根本就沒法活,不信你就試試。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也不能讓你試,我這一輩子就跟定你了,你敢不要我我就死給你看,我說到做到。”妻子一邊給他擦身子一邊叨叨著,就像越堆越多的肥皂泡,裏麵全都是汙垢,又不能用水衝掉,因為水的開關掌握在她的手裏。

好在浴盆隻夠一個人使用,一諾被洗好後用睡袍裹起來塞進了剛剛換洗過的暖和的被窩裏,是挺舒服,一時間一諾想忘卻一切,就這麼湊合著過吧,怎麼還不是過一輩子。

妻子在洗澡,水聲很大,接下來的事情也是模式化的,一諾不寒而栗,他真想裝作睡過去了,可是,經過了浴室裏的一幕之後,他已經成了俘虜就不要再試圖反抗了,束手就擒,是這個意思吧。

一諾還是盡量的讓自己鎮靜,用“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等信條告誡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希望自己能做的像一些,就像保羅二世說的那樣,“你就裝作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