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馬雪楓
祖芬她們來了!什麼人在說。就見前邊開著的門口,拋出一個人來。拋出大腦袋和上半身。不不,當然,她是自己走出來的。隻是她的腦袋嫌她的雙腳不夠快,她的身子就傾斜成四十五度,腦袋先出門外,再把雙腳拽出來。
我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邁克,傑克遜。他在演唱會上舞蹈,可以把身子傾斜成四十五度。這是他的絕活。如今她更勝傑克遜一籌。因為她胖。圓乎乎的腦袋和身子,天藍的裙和白潔的衣,好像衝出一隻藍白相間的球。
就覺得,這是一個藍天白雲般明朗的好人。
她叫馬雪楓,浙江湖州的女作家。
我對她一無所知,這實在有點不公。她已經出了兩部長篇小說,第三部就要出版了。我不知道她,隻是因為機會不等。同樣一個作家,在京城很容易知名,在小城很容易不知名。
她從湖州打電話到北京我家。沒講兩句我就感覺到電話線那頭的強壓的哭聲。她說她懷第一個孩子時,讀了我的一篇報告文學,就決定奮發做事業,不要孩子。第二天誰勸她也沒用,把孩子做了。我被“誘拐”到湖州,就是因為她這個電話。
如今她有了一個女兒。她對女兒說:你一定要見見陳阿姨,沒有她就沒有你——如果第一個孩子沒打掉,她不會把這第二個孩子生下來。
我從杭州來湖州,路上聽湖州朋友說,昨天馬雪楓大哭。我說怎麼了?他說昨天馬雪楓在電話裏哭得說不出話。原來汪老病了。汪曾祺老先生原先也是要來湖州參加這個環太湖女作家筆會的。就在來的前一天,汪老突然便血住院了。雪楓從來沒有見過汪老,隻是想見他。汪老怎麼也不會知道,他一病,浙江小城有一個叫馬雪楓的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由難過著雪楓的難過。
湖州朋友說,不過馬雪楓大哭後,過半小時肯定要笑的。
一進湖州我們下榻的房間,大家又在笑雪楓丟包。她忙著張羅這個會,剛才匆匆騎著自行車來等我們,到了賓館才發現,車後夾的包丟了。她說最倒黴的是包裏有個電話本,這下她找誰都沒法打電話了。
有人部:你的手機沒丟吧?
她說:也在包裏呀!都丟掉了呀!
97環太湖四城市女作家筆會5月14日正兒八經地開始了。主辦人馬雪楓講話。當然,講文學。但是講講就講到她這兩天老在想這一頓飯怎麼安排,那一個人怎麼安排。蘇州的陸文夫來了以;後,她才聽說這位作家是副部級。“我一聽,嚇得呆掉了!”她說。今年中國作協選舉陸文夫為副主席時,雪楓正在寫一個勞模,一邊寫一邊哭,完全不知道京城作協的事。如今小城來了一位副部級,她趕緊彙報。第一頓飯就升格為市委副書記請客了。
我來湖州最想吃的是千張包子。因為一路上女友與我講那包子裏有多少多少好吃的東西。後來女友才說及,她家陷入冤案時,親人入獄,馬雪楓把她從杭州邀到湖州,又把自己的小破屋讓給她獨住。每天給她送一壺開水,每晚陪她上街吃一碗千張包子。女友在馬雪楓和千張包子的陪伴下,寫出了一部動人的小說,發表在上海的《收獲》上。
雪楓在女作家會上,說及女人更寬容更不功利。我想未必女人更,也未必男人更。隻是她自己更寬容更不功利。她建議明年組織蘇、錫、常、湖四城市男女作家騎自行車環太湖一圈。一圈下來,到一個城市,留下當地的作家,哭一場,揮揮手。再到一個城市,再留下當地的作家,哭一場,揮揮手。
她講得激動,聽者笑得開心。沒有人當真。聽者都是聰明的作家。我對雪楓講我後天的日程,大後天的日程,好讓她幫我安排。雪楓笑:你的思維和你的行動一樣跳躍。你現在這麼想,一會兒又推翻了。你什麼時候靈感似的定下了,就臨時告訴我,我都會給你安排的。
原來她也是聰明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