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在高為出國後的第一個月,穎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對,有腥味兒。她父母都在外地,隻有姥姥和舅舅在這座城市。穎不好意思去問,別看她是研究歐美音樂的,可她單純的像個孩子,除了音樂,她對世界上的是是非非都不知所措。閑暇,她喜歡讀海德格爾的哲學,幻想著自己是灰色教堂尖頂上飛來飛去的黑鳥。她也幻想海德格爾獨坐在椅子上,和她相對,窗外麵花開花落,日出日進。她甚至想去德國拜訪海德格爾的墳墓,然後與他談心,談這個世界的齷齪和幹淨,光明和陰暗,隔閡和信任,理想和現實。為海德格爾,她也喜歡上德國的音樂,盡管德國音樂沒有美國音樂那麼風靡。她把海德格爾的相片放在鏡子旁邊,因為這樣每天能看見他。穎喜歡照鏡子,她每天要在看世界前先看看自己,照照眼角眉梢,照心靈中最明亮和最隱蔽的部分。她有什麼心裏話,就對著鏡子的人說。高為哪回來,都狠狠地盯著海德格爾的照片說,你弄這麼一個外國糟老頭,有什麼意思?

每回和高為在床上辦事,都是高為強迫她磨著她。穎每回都天真地喊,你可別讓我懷孕。高為總是胸有成竹地說,不會的,男人隻要不想讓女人懷孕,女人的肚子就永遠會癟癟的。就這樣,高為每回都在高潮中任意流失自己的精華,他覺得這個柔嫩的女人身體像是大提琴,拉起來是那麼讓人愜意。可以享受,可以塑造。每次事後,他都懶散在床上,給穎以安慰地說,你看,沒事吧。穎每次都相信高為的話是對的。後來,穎在電話裏告訴遠在澳洲的高為,她懷孕了。高為隨意地說,你去醫院流了吧。穎淒慘地說,你就這麼冷漠,這可是你的孩子。高為說,你是不是敲詐我,我可是窮光蛋一個。穎說,你既然和我分手了,為什麼還總打電話給我?高為不在乎地說,在這裏我沒有談話的對象,這的人說的都是錢。隻有和你能談些除了錢之外的事情。穎說,你是不是很孤獨?高為沉默了一會說,我每天都在和虛假生活,和女人調情是為生存,拉大提琴是怕挨餓。眼前走過這麼多人,沒有和自己貼心的。我總在戒備著什麼人,可戒備誰我不並不知道。我也想起你,想在昏暗裏牽住你的手,在悉尼的街道上自由自在的行走。孩子流了吧,我對不起你。你遇到我是個錯誤,我遇到你是幸福。這次電話,兩個人說了半天,放下話筒前,高為沮喪地說,半個月我白打工了,都交電話費。穎事後把自己存的三千美金錢毫不猶豫地彙到悉尼。

穎蹣跚地走出醫院,天昏暗,夕陽被濃濃的雲彩一層層裹著。她慢慢地騎著自行車,在擁擠的人群中滑行。她把隨身聽打開,聽惠特尼.休斯頓的《最偉大的愛》。她難以磨滅那個場麵,醫生把那塊撬出的紅色肉團隨意放進一個透明塑料袋,扔進大桶。穎傷心地流出眼淚,心痛地想著,孩子,我應該讓你長好,在早晨的陽光裏迎風挺立,成為一個旗幟。是我的罪過,讓你早早地從真實走向虛無,讓我母親的心田這麼荒著。也許你已經轉世,成為張家劉家王家的什麼人,不論你在哪裏,我將在風裏,在陽光裏,我會通過許多陌生的手,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