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鍾以後,劉子夕已經坐在祝芳家裏了。她兒子已經睡下,她的丈夫不在家。兩個女人東倒西歪地埋在沙發裏,一人拿一聽啤酒。祝芳說,其實我已經暗示過你了,要這個男人離婚很難的,你想,我和他認識七八年了,我們就是在最喜歡對方的時候都沒有提過離婚兩個字。你就不該對他抱太大希望的,這種男人因為被一些女人覬覦著,還真是自己把自己寵壞了,嗬,其實他有什麼好的。都那麼老了,也不見得有幾個錢,要是世俗點的女人又哪能看上他?作家?就寫那幾本書,又算什麼?我們做編輯的看見過多少任會寫書,這年頭隻要識字的都說自己出過書。也就我們這些文藝到骨頭裏的女人會對這種男人感興趣,真是自找的。其實你細想想,他比別人多出什麼了?劉子夕一下一下地喝著啤酒,聽著這堆安慰自己的話,最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她才直著舌頭悲憤地說,他想讓我做什麼?讓我一個單身女人做他的情人?一直這樣不見天日下去?他怎麼就忍心?祝芳說,誰讓你找這種還沒有離婚的中年男人了,本身就是很危險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劉子夕說,我怎麼能不知道,我就是想賭一賭,我還能怎麼樣,真的不結婚嗎?我不敢,我心裏真不敢,我就是一個俗人。可是,你讓我和誰結呢?現在的年輕男人恨不得找有錢女人把自己嫁了,我看不起他們。找同學吧,稍微好點的早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棗。相親嗎,你知道那是多麼愚蠢的辦法,把兩個邊也不搭的人放在一起互相挑毛病。就覺得身邊認識的人,有過一段共處的時光可以循序漸進,已經覺得很奢侈很奢侈了。祝芳說,中年男人雖說有些東西是現成的,有房有車,可是他們那點心思可能比年輕男人還小,還想得多,生怕女人對他們有企圖。劉子夕徹底喝多了,她笑得歪歪扭扭的,對祝芳說,你呢,你這七八年裏就沒幻想過要他離婚嗎?你就真不想和他結婚?隻不過是你可進可退,反正也是有家的,半死不活也是家,他不給你別人給你,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兩個女人嘩得安靜下來了,兩個女人都是第一次這麼透亮地坐在對方麵前。
但透亮之後兩個女人反而都覺得可親了些,真有點像親人了。伺候兩個女人更頻繁地約會,徹夜開她們兩個人的小型沙龍。現在劉子夕動不動就跑到祝芳家過夜,反正她丈夫也經常不在家,家對他來說形同虛設,這麼多年也確實難為了祝芳。兩個女人聊完了男人聊衣服,聊完了衣服再聊男人。祝芳給她看自己鋪天蓋地的衣服,劉子夕一件件地看,看完了再進行圈點。兩個女人一時都有了些割頭換骨的感覺,恨不得白天晚上長在一起。劉子夕說,我真想換個單位,還得天天見那男人,心裏硌得慌。祝芳說,那就試試吧,不過現在的調動實在是太難,你這真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話雖尖酸,卻因為是說在明處的,也像是親人說的,劉子夕反倒沒有那麼在意了。把自己的短處給一個人看了,倒像是脫光了衣服後被人看過了,反正也是看過了,再看就不痛不癢了。
又過了兩個月,劉子夕的工作倒沒有調動成,卻有一個消息傳遍了全雜誌社,鍾昊佐的妻子從美國回來了一趟又走了,回來一趟就是為了簽署離婚協議。也就是說,這個男人真的離婚了。劉子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為什麼呢,說不清。他離婚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暗暗斥責自己,絕不能再縱容自己去對這個男人抱有那麼多幻想了。即使這樣,她那天下班時還是走得很晚。不是很忙,卻一直磨蹭著不走。終於等到從報社往出走時才反應過來,其實她一直在等鍾昊佐的電話。等她從主編室門口經過時才發現,門早已鎖了,鍾昊佐早走了。在從主編室門口經過的一瞬間裏,她的淚嘩得一聲就下來了。沒有愛情都把她折磨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