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靜路坐在車上,夜色裏隻剩下了時間的腳,躊躇著從這扇車窗對流到那扇車窗。汪靜路坐在車的中間,最前麵是司機,最後麵是一對粘成了八爪魚的情侶,他們像一枚果實裏的幾粒籽,安穩地晃蕩在這一小塊切割下來的空間裏。這路線是汪靜路早已背熟的,嫻熟的不用腳就能自己走下來,看著路兩邊的景物就像看著自家的東西。熟的快要落下枝頭了。
汪靜路靠著車窗,把頭抵在玻璃上,倒映在玻璃裏的臉和她的臉隔著玻璃緊緊貼在一起,兩張臉彼此注視著。燈光和樓房重重疊疊地從玻璃裏的那張臉裏切過去,切過去。一時間,那張臉裏落英繽紛。過橋了,玻璃裏的那張臉像隻容器,裝滿了泛著黑色鱗片的江水。有了這黑色的底子,她在玻璃裏看到了那兩滴浸在江水裏的藍,細長的,銀脆的,酸涼的兩滴,像是從很深的江底浮出來的。這是她今天剛戴在耳朵上的兩顆藍寶石耳釘,現在,正安靜地爬在她的兩隻耳垂上。她對著玻璃,朝左麵轉了轉臉,又朝右麵轉了轉臉,在江水裏顧盼著自己的影子。到江心了,江麵愈發黑了,她的影子像一頁紙融進了江心,現在隻能看到這兩點藍了。在一片黢黑中,這兩點藍光像從閉著的古木門後飄出的兩縷寒香,細細的,涼涼的,遙遠的,像發絲一樣可以繞在指間的。她的影子靜靜地看著她,像被兩隻藍耳釘釘在了玻璃裏。
後麵那對情人喁喁的情話像動物暖濕的皮毛蹭著她,癢而潮。還好,到站了,坐在前麵的司機極不耐煩地,把她像硬幣一樣排出了車門便咣當著走了。王玉成像往常一樣已經等在站牌下了,他瘦瘦地站成一條影子,貼在夜色裏。她和王玉成一周見一次。她和這個男人是在電影院認識的,那時候她剛來這個城市,一個人都不認識,在這個時候男朋友有和沒有是一樣的,在剛開始的那些夜晚,她經常是坐在電影院度過的。甚至有的時候,一場電影就她一個人在看。但她還是要去,她不願去酒吧那些地方的,她喜歡看電影,就願意在電影院裏呆著。有一次晚上她卻看電影的時候,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居然對她說,能不能換個電影,這個電影要看的就隻有她一個人,太浪費了。她隻好轉到另一個放映廳,那個廳裏隻坐著一個人,這場電影就隻有她和那個男人看下來的。那個男人就是王玉成。
王玉成和妻子常年兩地生活,孩子在妻子身邊,所以他在這城市裏常年就是一個人,他也喜歡電影,還有收藏電影光盤的愛好,擁有一座規模不小的碟庫。所以後來他就請她到他家裏看電影,開始的時候真的隻是看電影,不知從哪天開始,似乎是因為夜太深了的緣故,她就在他家住了下來。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個寂寞的男人和一個寂寞的女人住在一幢房子裏自然難免要發生點什麼,不發生點什麼倒是不正常了。這麼幾次以後也就駕輕就熟了,男人和女人隻要一上床了,哪怕就是才認識三天也熟得像認識了十年八年了。羞恥是一堵牆,現在,那牆沒了,自然就暢通無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