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雪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來,身上暖乎乎地,伸手一撥,卻隻抓到幾根稻杆。“糟糕,我喝醉了!”她連忙起身,把尾巴妥當地隱了,再推開稻草,不見小狗的蹤影,不禁憂心起來:去哪兒了,大冷天的可別凍壞了。想到此又一愣,窗外枯黃的竹子被吹得彎倒,卻沒有一絲風刮進這裂牆漏瓦的房子來。
“我怎麼會好好兒地睡在床上的?”
然而,她也隻納悶了一會兒便自我解嘲道:“這個……定是因為我酒品變好了吧。”
不管怎麼說,有了小狗的陪伴,自己總算不是孤獨冷清地渡過除夕夜。
今天是元日,辰時利出行,街上必定已經人山人海了。梨雪急急洗漱了準備到城裏玩耍去。“吱呀”一聲推開大門,台階下竟開了幾簇比指甲還玲瓏的小花,忍不住摘下幾朵插在發髻上。
走了一陣,忽覺有點不對,便悄然躲在一塊大石頭後。光天化日之下,亂草叢中,十幾隻碩鼠成一小隊慢慢爬過——皆因每隻都拖著一大袋東西,故此行動遲緩艱辛,走過的地方不時漏下幾粒白米、棗子、瓜子之類。
隊首的老鼠胡須有些灰白,直累得停下喘氣,後麵老鼠七嘴八舌地說:“歇一會兒吧,爺爺。”
梨雪乍舌:“會說話的老鼠!”可能因自身亦是“會說話的狐狸”,倒不覺太過意外。
聽那最小的一隻委屈說道:“我們大老遠把平日努力攢下的好吃的都送到伏虎山,大王卻不和我們一起過節。”聲音像足了一個小男孩。
其餘老鼠頗有附和神態。小老鼠又問:“爺爺,大王為什麼把咱們的洞府搬到伏虎山呢?”
鼠爺爺喉嚨裏“吱吱”兩聲,也不知是否在笑:“你想,貓不是像老虎嗎?伏虎,就是伏貓,豈不是對咱們大大有利?”
眾鼠皆縮首顫須,笑成一團。
歇夠了,鼠爺爺指點前方道:“那座宅子好像有貓,大家別走近。”
小老鼠說:“不怕不怕,娘說那貓隻是個魂魄,一心盼著修仙,咬老鼠就修不成了,它才不敢呢!”
梨雪暗想:“瞧瞧,這神氣的模樣!”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小老鼠特意從爬滿藤蔓的牆下經過,鼠爺爺來不急喝止,它已“哎喲”一聲彈開幾尺遠,呲牙道:“老天,我撞上了什麼東西?”
眾鼠觀望了一陣,剛剛它彈開的地方開著一簇小花,有隻膽子大點的上前輕輕一碰,立刻也難看地摔出來。不但老鼠,連梨雪都嚇住了。
“小心!這兒也有!”“這邊也是,有好些花呢!”眾鼠互相提醒著,繞路而去。
梨雪取下發髻上的嬌嫩小花,萬分不解,湊在鼻子前嗅嗅,這香氣恍然有點像昨晚夢裏,那從半空抱住自己的人身上的氣息,越想越覺那後半個夢太有真實感,卻說不出緣故。
她隨人潮從清波門出城來到南屏山,鄉俗稱元日燒香定要拜足十廟,方顯真誠。此處琳宮梵宇較多,最是捷便。寺外開闊處,雜戲、糖食、醫卜各業擺好了攤子各售其技。梨雪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隻是好多次攥緊了銅錢都沒有花出去,“不行,賣餅的大娘也得養家糊口,要是發現銅錢變成了樹葉,那會多傷心呐。”
唉,山裏的果子又不好吃……
正沒精打采間,忽見一個攤子擺賣芒神春牛圖,便湊過去看。今年立春在正月望,故此大部分圖裏,芒神都站在春牛後麵,以示今年春耕較遲開始。芒神多畫成男孩模樣,或歪騎在牛背上,或一手握鞭一手抱酒壺,或逗弄空中的彩蝶,春風滿麵,手舞足蹈。梨雪暗笑:原來芒神就和平常牧童沒兩樣嘛。
但現在天氣和暖,萬物複蘇,勤勞一點的農夫早播種了,春牛圖的預示豈不是有偏差?這算不算芒神大人的失職呢?
梨雪對其中很有“牧童歸來橫牛背,笛弄晚風三四聲”意境的一幅愛不釋手地看了許久,隻可惜自己半個銅錢都沒有。
梨雪爬到北麓最高處,眺望一城山水。西子湖上舟楫點點,飄渺煙靄中隻有樓船畫舫能看得真切些。蘇堤上人頭湧湧,有如群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