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未央。更闌人靜。
月光給整個內殿罩上一層薄衫,一切物什都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我隻覺四周若一潭死水,不免惘然若失起來。羽哥哥立在榻邊,不遺餘力地想要挽回皇帝的性命。此時他正用自己的內丹真元替皇帝逼那魔血。我見他神情投入,鬢角已落下大顆的汗珠,卻也顧不上擦。那汗珠掛在鬢梢,亮晶晶的。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嘴唇也有些幹裂,想來是不分晝夜的趕路和大量的真氣消耗使然。
“玦兒,琅琊花可是搗好了?”
“恩……”我停下搗藥的動作,仔細地將搗藥棒子上殘存的花汁一並收集到細瓷藥碗裏,小心翼翼地端過去。雖說這皇帝如今凶多吉少,我與羽哥哥卻不準備放棄最後一丁點兒希望。眼見得就要月到中天,若皇帝到了子時還沒醒來,怕就是沒救了。
琅琊花淺綠色的花汁順著皇帝的口流下去。羽哥哥收了內丹,渾身脫力,歪在一邊歇息。這室內更加安靜,隻聽到淡淡的呼吸聲。
“羽哥哥,”我瞥了眼仍在昏睡的皇帝,“怎麼這琅琊花喂下去全無反應?”
“怕是魔血未逼盡,縱使有琅琊花也是枉然了。”羽哥哥的聲音輕飄飄的,“玦兒,你可害怕?”
“玦兒不怕,”我堅定地回答,“羽哥哥已經盡力。若不是玦兒的失誤,定不會叫魔道得逞。若是要懲罰,找玦兒就是了。”
羽哥哥慢慢眯了眼,“傻玦兒,倒真是與莊一樣的性子。”他微微皺了鼻子,卻是自嘲地笑笑,“羽如今再不是當年那個小兒郎,豈會任我的玦兒被欺負?”
他此時累極,也憔悴極,卻端得生出一股子恣肆和瀟灑氣兒來。忽地,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驟然睜眼,眸子晶亮,“我倒差點忘了,好玦兒,你猜猜我這次去毓秀山見到了誰?”
“唔……”我搡他一下,“羽哥哥,你我都大禍臨頭了,你還有心情說這些八卦!”
“哈哈……”他卻笑得更開懷了,“事已至此,還傷心做什麼?你看看這個保準歡喜,”他將手伸入懷中,卻掏出一枝桃花,“你猜是誰送你的?”
“莫不是我二哥哥?”我沒好氣地回他。這隻白粉筆總是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都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思賞花弄月。縱使在人界詐死不難,作為堂堂上神,麵子上總也過不去的。更難辦的是九天那邊。皇帝一死,神界的威嚴沒保住,我倆免不得要受罰!
“這你卻猜錯了。”他彈我一下,對著我的耳朵輕輕道:“是熏送的。”
“你說是誰?”我一把將桃花搶過來,小心地護在胸前,“當真是熏哥哥?”
“嘖嘖……”羽又在我耳邊吹了一口氣,“小丫頭當真是見利忘義,聽到熏就眼冒精光,哼~”他將嘴微微撇了一下,佯怒道:“早曉得就不給你。”
“羽哥哥,好哥哥,你告訴我熏哥哥現在怎樣好不好?”我忙不迭往他懷裏蹭,“告訴我嘛……他可曾問起我什麼?”
“好啦好啦……”他輕拍了我的頭,“告訴你……你瞧你滿臉糊的口水,把我的袍子都弄髒了。”
我聞言慌忙端端正正坐好,“那你現在就說。”
“這桃花,是毓秀山的桃園裏開的第一枝。熏聽聞我說起你,便折了讓我捎來送你。”
我心裏愈發歡喜,嘴裏似含了一顆糖,“唔……那熏哥哥現在知道我的身份,有沒有怪我之前騙他呢?”
“你以為你那點小伎倆能瞞得過他,熏自幼聰敏過人,卻不知哪日就知道了。”他輕輕擰了一下我的鼻子,“傻丫頭,他若是怪你,怎會以桃花相贈?”
我隻覺臉上燒得厲害,隻怔怔看著手中的桃花,也不出聲。上麵的花苞並不多,且大多數還未開放,像一滴滴粉色的水珠。綠綠的葉子,顏色濃得像要滴出來。這是毓秀山的桃花,熏送的桃花。
“丫頭,你睹物思人就成了這樣,要是真見了熏是不是要激動得暈過去?”羽逗我道,“不想熏竟變得如此有手段,以前倒沒瞧出來他有這些花花腸子。”
我不回答羽,隻是癡癡地傻笑。
桃花,熏哥哥送的桃花,真好!我想象他素衣長衫的樣子。他的眉眼是淡淡的,笑起來像四月的風一般清新怡人。他眉目如畫,靜靜地立在桃林,那樣的萬綠叢中一點紅映得他美如冠玉。他停下來,伸手折下這一枝新桃,整個動作是那樣的雅人深致。那枝桃花,正是我手上的這一枝啊!我隻覺麵上紅得快滴出血來,忙把頭低下去,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了。
“玦兒,你……”羽哥哥卻收起了玩笑的樣子,有些遲疑地問道:“你莫不是當真喜歡上熏了?”
“唔……”我羞得半死,忙一把摟住羽的脖子,轉移話題道,“羽哥哥,你問玦兒這個做什麼?”
“玦兒……”羽猛然怔了一下,他僵直了身子,半晌,“玦兒,”他歎口氣,“我的玦兒啊……”
額頭一涼,有什麼東西在上麵印了一下,軟軟的,濕濕的。
羽的懷抱溫暖,當中有芝蘭的氣息,沁人心脾。他的心髒穩健地跳動,“咚咚”,若強有力的鼓點,恍然中,我卻仿佛聽到裏麵夾雜的一聲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