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吾家有女初長成(1 / 2)

兔兒山之所以叫兔兒山,是因為它是兔兒發現的。我對起名字這事兒一向不拿手,哪怕對象隻是一座山。

兔兒山並不像它的主人兔兒一樣純粹。兔兒山重巒疊嶂,物產豐富,水木明瑟。

可縱使它的無邊風月也無法改變它人煙罕至的事實。經過近三年的查訪,我確定兔兒山隻有我,白馬與兔兒三隻動物。當然,如今我自願地承認神也是動物的一種。

於是每一****都與兔兒閑話家常,看日升日落,雲卷雲舒。四季更替間,浮雲朝露。

春天,風和日暖,紅情綠意;夏天,流金鑠石,沉李浮瓜;秋天,風清月明,林寒澗肅;冬天,雪虐風饕,銀裝素裹。

我將熏贈的那株桃花種下,平白也算多了個念想,終歸有個正經一些的精神寄托。那桃花煞為爭氣,生根發芽起來不僅是從容不迫,還偏生很講究些效率。如此我便更加費心費力地去澆灌它,還特意自兔兒泉引了水過去。如此兔兒便不再被我允許在兔兒泉屙尿了,他怨念得很,好幾回想把那滿樹的桃花采了,釀個我讚不絕口的桃花蜜。

我自是要同他鬥爭到底。在兔兒山的日子便是如此,連這番無聊的遊戲也成了生活極其重要的一部分。當然於我這般有追求的上神來說,生活尚有更重要的一部分,那便是蹲在那桃花前訴說衷腸。我總愛將桃花幻想成熏的模樣,然後自編自導一些老生常談卻催淚的段子,大抵便是後花園私定終身之類,同那株桃花演得甚是歡暢。當然那株桃花的感覺我就不曉得了,我隻見它身上留下些透明的樹脂來,想著八成是叫我感動得留下了淚。我這般越演越是著迷,後來竟有些不能自拔了。隻是有時也不免傷感,因為說到底我連熏的模樣都有些記不清楚,唯記得一角青袍在我眼前飄啊飄,如此當真叫我生出些悵然。

兔兒三年如一日地教導給我他作為一隻兔子精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一如從前我娘堅持每日灌輸給我她作為一個兔子仙的生存經驗和總結。我就這樣的環境下完成了從幼女到少女的蛻變。

那一日是初春,百卉含英的好日子。我與兔兒正在山頭數螞蟻,卻突然間天地變色,風狂雨驟,雷電交加。等我倆尋到山洞躲雨,兔兒升起一堆火後,我與兔兒卻同時尖叫了。——我竟突然間長成了一個身姿曼妙,亭亭玉立的妙齡少女!

隻是此刻仍有些許的美中不足,那便是,我的衣裳撐破了。

我雖然勤奮,也自詡聰明,道術方麵卻似乎不甚有天分。娘修煉了三萬年,法術隻能算是中等。我作為她的女兒,不過修煉了八千年,也就隻能鬥鬥一般小妖了。娘一直讚我聰明,同我說八千歲前會這些已是十分了不起。每到此時爹爹便笑笑,隻是會賜給我許多的法器防身。都說來人界曆練是法術精進的一個契機,無奈除去同羽哥哥一起的一兩個月,我卻在這兔兒山呆了近三年。兔兒同我說,清修便是清心寡欲地休息,於是這三年我養精蓄銳,一直同兔兒孜孜不倦地探討一些關於世界關和價值觀的深刻命題——諸如人倫,諸如審美,諸如張長李短。

於是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老氣橫秋且天資聰穎的上神。直到後來我才幡然領悟,原來我的老氣橫秋與天資聰穎隻是相對於娘和兔兒來說,而我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不論娘這個兔子仙還是兔兒這隻兔子妖,他們都是一隻純粹的兔子。當然,關於我的這一番大徹大悟,也是後話了。

如今,我十分欣喜地發現自己成長為了一名老氣橫秋且天資聰穎的成年上神。

隻是,縱然是這樣,我仍舊隻能扯著片芭蕉葉匍匐回到了我與兔兒居住的小屋——衣服乃是財物,修行期間,不可變。

我羞澀地問兔兒:“你瞧我如今生得如何?”

兔兒紅著雙眼睛瞅了我很久,然後搖晃著他那頭長到腰際的白發,嘟噥著小嘴道:“雖說是奇怪了點,卻也不醜的,娘親你莫要傷心哦。”

兔兒這三年來一直喚我“娘親”。我數次讓他改口,他都不依。於是漸漸地我就放棄了這個念想。

這三年來我在不斷的探討中向兔兒妥協了很多東西,唯獨在審美這方麵,我卻一直堅持認為兔兒是有先天缺陷的。我自然不會聽信他的惡意中傷,我決定出山。

我背著上山時帶的三個包袱,牽著那匹臃腫得有些像豬的白馬,去同那株快滿三歲的桃樹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