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凝視鏡中女子,明眸雪膚,風liu天成,眉眼間雖殘留有稚嫩,卻已足顯風致。已經許久不曾這般好好梳妝過,我竟有些認不出自己。尤記得從前幫我梳頭的張媽,那時的我總不肯老實呆著由丫鬟擺弄,唯有她手法輕柔不會叫我吃痛,且梳成的發髻又俏又光。
芸香幫我將在腦後盤了雙髻,我輕笑製止。雖說還未成年,也已經有十三歲,老大不小的年紀,還弄得像個丫頭樣,終歸是不好。
芸香撅起張小嘴,“幼微想怎麼弄,芸香隻會梳這個哦。”
我在鏡中朝她吐吐舌頭,在首飾盒裏隨手揀了條冰淩絲帶,鬆鬆垮垮盤起一頭華發,仍有不少垂下來,便搭在腦後。不知為何,總覺得應當這般,好似從前曾經梳理過一樣,順手就來,熟練得很。
芸香瞅了我半晌,卻終於笑了,“幼微這般一弄真正是俏,不過從前倒從未見過這樣的發式,幼微真是聰明。”
她從那鬆木首飾匣子裏揀出隻玭珠綴成的梔子珠花,“不過也別辜負了我家公子一番心意,還是戴上這個吧。”
我道也好,過分得清淡倒也會引人詬病,凡事過猶不及。於是便伸手接過來,將那珠花隨意插在耳邊。
隨後又揀了身湖綠的裙衫套上,倒也算收拾得當了。
不過剛到酉時便有小廝來請,請我先到桃源,再同熏一同去正廳用餐。
芸香便留在西廂,臨走,我托她將娘送的那隻古琴放好。方才一直顧著梳洗打扮,卻一直將它扔在桌案上,給不相幹的人瞧見,怕是不好。
“幼微姑娘便安心走吧。”她當著小廝的麵如是說,私底下卻朝我勾唇一笑,那雙眼睛眯成一道,好一隻漂亮的小狐狸!
桃源果真離西廂不遠,不過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可惜中間卻兜兜繞繞,我怕是要走上十來次方能弄明白東西南北。那小廝也不多嘴。我瞧他麵龐清秀不像是個粗人,麵色恬淡時倒有幾分貴氣,心下不免生出幾分狐疑,卻礙於一些緣由不好多問。
越過一條小溪便進了桃源。這桃源比之西廂還要幽靜,院角幾叢翠竹,好不雅致。庭中一株巨鬆,足需十數人合抱方能丈其圍,針葉鋪天蓋地,將好好的陽光都遮蓋了去,隻留下些影影綽綽的光影。先人有雲:月到中天時分,庭內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竹柏影也。如今得見此景,倒不料是在日影橫斜之時。
那小廝見我瞅著那從竹看了許久,卻是笑了,“幼微姑娘也喜竹?”
“怎麼公子也是愛竹之人?”我回他一笑,索性稱他公子。
他一愣,半晌,卻自嘲般一曬,“也罷,姑娘果真生了顆七竅玲瓏心,鄙人倒也不便在姑娘麵前多做掩飾了。敝姓王,單名一個平字,湖州人士。”
湖州王氏,世代商賈,隻因發跡已久,早擺脫了一般商戶人家的銅臭氣,培養出的後人個個文才不俗,是同繼父汪氏一族不相上下的溥朝大戶。前些年不知怎的牽扯上朝廷兵戎一案,家財散盡仍舊不能免於滅族之罪。這王平倒是信得過我,卻敢將不能見光的身份給說了出來。
我卻隻是憂心一點:熏總是這般仗義,長此以往,就怕他會引火燒身。
“王公子言重,幼微隻是見公子舉止不俗,非幼微伶俐,而是公子氣質渾然天成,舉手投足均不一般哪。”
我不動聲色朝他笑,口中誇他氣度好,實際卻諷他不知收斂。
他果真訕訕地笑了,“唔,姑娘說得不錯。若是姑娘瞧得出,旁人定然也不能瞞過。是王某的過失。”
我不再看他,隻拋下一言,“公子以後還是忘記王平這個名諱罷,保不準幼微便是個告密的奸佞小人。”
“小廝劉平,”他索性朝我躬腰,“乃是劉國舅府劉瑉熏公子的書僮。”
我哼他一聲,“喜竹一說也不好,唔,不若說喜歡牡丹,富貴妖嬈,順了大流還與身份匹配,你看如何?”我特意說得陰陽怪氣,如此便喚作“蹬鼻子上臉”。想來我小時的脾氣也是得理不饒人的,隻不過後來生活所迫,總算磨平了些,今日卻堪堪顯露了出來。
他的臉上果真更掛不住,眉尖微微顫動,“劉平隻好女色,不喜花花草草。”
“噗嗤……”我掩了口,憋住笑意,終於進了內室。
他立在我身後不動,目光直剌剌地刺過來,羞惱中分明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二
“幼微,呆會兒你不必拘謹,娘親信佛,待人一向和善。”劉瑉熏攥了我的手,聲音淡淡。
“幼微知道。”
那王平跟在身側稍後方,我總覺得他瞧著我,心底不免有幾分發毛。
進到正廳,當中已經坐了幾人。正中的定然是劉瑉熏的生母,即這國舅府的當家主母。她看著有些顯老,臉上幾道細紋,倒添了幾分平和之氣,瞧那模樣,年輕時也定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如今美人遲暮,卻勝在氣質。
再旁邊是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貌不出眾,樣子卻恬淡,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顯然便是那未有所出的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