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醒來時身上有些綿軟無力,放眼四周,驚覺自己在一個山洞。外邊似乎在下雨,窸窸窣窣,於是周遭更顯寂靜,此刻隻有洞口隱約有火光閃動,洞內卻暗得緊。不遠處謝意寬盤腿坐著,眼睛眯起來,神態卻自得。不見那四個轎夫,那石一道長躺在一邊,似乎已經醒來,卻隻有細小動作,似乎行動不便,身上隱隱有些血跡。
洞口傳來說話的聲音,八成便是劫匪了。我舔一舔幹裂的嘴唇,覺得肚子裏空空的。身下鋪的幹草已經有些轉潮,躺著很不舒服。我動一動,沒成想口中不自覺發出聲呻吟——我竟是連抬腿的力氣也沒有。
“魚姑娘醒了?”謝意寬睜眼,淡淡看著我。
“恩。”我隻覺嗓子幹得難受。
“昨日這群劫匪對我們用了迷香。”他解釋,“嗓子難受便少說話。這林子本就隱秘,如今又來一場大雨,唯一的那點線索也被雨水衝刷幹淨,怕我們很難被尋到了。”
“石一道長他……”
“石一是修道之人,一時未被迷香所惑,卻在同劫匪相鬥時受了傷。他身手不凡,那夥賊人怕是很不簡單。”
我心下計較:我不過一個漁家女,實在沒有理由被劫持,敢情是被這樹大招風的少年丞相給連累了。
這謝意寬看著不過二十歲,卻內斂成熟,全不符合他的年紀。我想起那王平對我的評價,卻又自嘲地笑笑。都是早慧之人,這謝意寬倒同我有幾分相像。
“不知幾位英雄可否拿點水給這位姑娘?”謝意寬的聲音不大,在石洞裏卻分外真切。
“那小娘們醒了?”說話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他大步走過來,扔給我一個水囊,喝:“奶奶的倒叫老子伺候!拿著喝!眼下旁的不多,水是管飽!狗娘養的窮天,下這勞什子雨,白耽誤老子一天腳程!”他覷我一眼,神情不耐,接著罵罵咧咧,仿佛這雨下得全賴我似的,直聽得我皺眉。謝意寬倒是定力十足,仍舊一臉淡然。
那漢子似乎看到謝意寬的神情後很是不忿,“笑什麼笑,老子哪裏好笑!****奶奶的小身板的丞相,我家婆娘說你是勞什子神人,最後還不是落到老子手裏?我呸!臭娘們沒個好眼光,淨挑你們這種小白臉,身上毛都沒長全,哪裏算是個男人了!”
謝意寬眉間微聳了兩下,嘴角抽動。我將他從上到下瞥一眼,偏要扮好修養,定力再好終歸也是受不住了吧。
那漢子見謝意寬沒什麼大動靜,也覺得無趣,終於回到同伴當中。看樣子這夥賊人不像是要害命,那便是謀財了?
“謝公子當丞相有五年了吧。”我喝完水,笑問。
“謝某十六歲出仕,今年二十又一,是有五年了。魚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五年定是攢了不少家財吧。”我滿含深意地看他一眼。
他嘴角又是一抽,隨即領會過來,笑道:“比起劉府實在汗顏,不過多養個人倒也能承擔的,魚姑娘莫不是想來我丞相府?謝某倒是榮幸之至。”
我失笑。見他一臉無辜,隨意一句便將刺頭駁回,隻歎他段數太高,便索性明著道:“唔,不知謝公子可有通知家仆來贖人?”
“這夥賊人並不曾要求。”
“那劫持你是為何?”
“魚姑娘怎得斷定那夥賊人就是意在劫持謝某?”他反詰,“我看那夥人意在魚姑娘倒也說不準。”
我嘴上不說,心裏卻暗諷:劫持我一個不值錢的丫頭片子?怕也隻有你這等諱莫如深的人才幹得出。
謝意寬麵色平靜,仍舊盤腿坐著,與這石洞的氛圍格格不入。我隻有十三歲,但也經過些風雨,卻實在猜不透眼前這人。他同劉瑉熏一般,看似透徹,實則深沉。唯一不同的是,我對此人不自覺生出幾分戒備,憑直覺,我不信他。
他見我不說話,又道:“瑉熏才智乃是溥朝翹楚,如今你我遭劫,也隻有劉府知道我們是在這林中出事。以他來說,想必很快就會趕來吧。”
他意猶未明,我卻赧然。
大夫人獨自回去,熏,他該是會尋我的吧。
二
雨下得愈發大,縱使熏要趕來,這上山的路也不好走。約莫又過了兩個時辰,這雨還是不見停。我索性繼續躺下睡,謝意寬這樣心思縝密的人,便是眯著眼,耳朵也是十二分留神的,有他在,我又何必自找麻煩。
這一覺便到半夜,驟然有人使勁推我。我睜眼,見是石一。他垂著左肩,大概是傷得不輕,眼神銳利地向我一掃。我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洞口已經在廝殺。隻是這洞並不是一溜直到頭,我隻能看到火光映照下有人影綽綽,卻不知戰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