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細雨濕流光
天上的雲層團團湧動,漂浮間愈加的厚實起來,直到最後遮住了所有的光明才堪堪罷休。明明才剛晌午時分,天地間便已出現傍晚時刻才該有的昏暗,灰蒙蒙色調壓抑的叫人沉悶。
此刻在鄴城的青竹小築裏,帝國最有權勢的男子正摟著他的妻子跪坐在地上:
“青兒……快叫摩納滕過來。”
玉簪落地的聲音響起時,衛策趕忙一手按緊初青流血的脖頸,卻任然阻擋不住那溫濕鮮紅的顏色一點點從他的指縫中流出,隨即又順著他的手指一點一滴滾落到一旁的青石板上,然後一點點散開之際猶如打碎了的胭脂匣子,映回到他的眼眸中時,淩亂一片的血紅色隻讓他覺得異常刺目。
“青兒你哪兒不舒服?”見她微閉著雙眼,但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卻微微張開,半晌又合住。
“你說什麼?”他不敢輕易移動她,隻能微微躬身,貼近她的嘴角——
“……疼!”
唇齒間一個簡簡單單的“疼”字隨著呼吸之氣發出時,仿佛是來自她靈魂深處的哀歎,沒有理由的、衛策當時便已心急如焚,一時都忘卻了他的妻子服食“無憂”多年其實早已失去痛覺的事情。
他趴在她耳邊著急問:“青兒你哪兒疼?”
懷裏的女子慢慢舉起自己沾滿鮮血的右手撫了撫臉頰之側的那道疤痕:
“臉。我的臉好疼……”她閉著雙眼一點點的說著,聲音很輕,然後突然開始搖頭,鮮血粘在臉頰之側,襯得疤痕愈加猙獰可怖。
多年傷痛隱藏間,突然疼痛起來,衛策知道她此刻神智已然不清,趕忙抓緊她撫在臉上的手,麵色也已然開始陰鬱……就在衛策著急等待摩納滕之際,她突然蹙眉開始低語:
“我的手好疼,腳好疼……背好疼啊,救我,救救……我……”仿佛真的是疼痛難忍,讓她突然扯起受傷的脖頸在他懷裏開始慌亂求救。
“青兒別動、別動——”心急如焚之際的安慰之言叫他更顯得無能為力,衛策如今失去了所有的功力,內力不足不敢冒然出手替她點穴止血,隻能強自壓下內心的慌亂,然後按住她傷口流血處,卻也不敢太用力。
“好痛,”她突然大聲叫喊了一聲,雙手緊緊護住心口處將身子蜷縮到他懷裏:
“衛郎,”疼痛到極致之時,她用力仰起頭,閉著雙眼開始無助的喚著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親密稱謂:
“——我這裏好痛呐!”
血紅的手掌按在胸口之上,懷裏的女子被瞬間襲來的疼痛揪住眉頭,眼角濕潤之際,淚已然悄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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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慌亂之後,院落重回初有的寂靜,燕王衛策站在房簷之下的陰影裏,緊張的看著房間裏被摩納滕正在救治的女子,天氣陰沉沉的嚇人,他將目光從摩納滕忙著施針的背影後轉移開,然後低頭盯著自己雙手上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扭頭往遠處的一個人望去:
“皇兄答應過臣弟——”他的聲音肅靜的可怕,看著正坐於庭中銀杏樹下的男子,再次說道:“會保青兒周全。”
當年他第一次踏足在江夏府的土地時,便已知曉作為魏門餘孽的明家早已是自己這位刻薄寡恩的皇兄眼中的一根痛刺,將來是不會有好下場,誰知世事無常,他後來竟然迎娶了明家的嫡長女,而帝都交待下來的事情也隨之都順利的進行著,美好平淡的時日靜靜流淌間,當他緊緊的把握著江夏的全局之時,唯有……唯有那一顆封塵已久的心不知在何時落到了青竹小築裏……
所以他求了自己的皇兄——就在帝都傳來最後一次命令之時,他不顧大局,孤身一人日夜兼程風雨不顧的趕回到千裏之外的帝都紫陽殿,雙膝跪在皇帝跟前以命相求:
“……不論如何她都是我衛策的妻子,臣弟願意以命相換,萬望陛下手下留情,放青兒一條生路,臣弟定當感激不盡。”
“你說——是用你的命換明初青?”疑惑的聲線自金殿之上緩緩盤旋下來,不知喜怒。
“是,臣弟願……”“哼,”金殿之上的皇帝冷冷打斷禦階之下所跪的衛策,“你是朕的親弟,性命貴重無比,她區區一介罪臣之女便要用得上你的性命嗎?”
“……她是我的妻子!”衛策的頭重重的磕在冰涼的地麵上,耳邊遙遙傳來皇帝冷聲憤怒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