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阿咩走穴

大山裏窮。縣裏鄉裏為幫山裏人脫貧,想了許多辦法。五年前,縣裏召集了一次知青返鄉懇談會,三道溝鄉安鄉長看與會者名單上有個喬卓蘭,職務欄內注著是一家服裝集團的董事長,便想起當年來家鄉村子插隊的知青中有位大姐,也叫這個名字,當時青年點還沒建起來,喬大姐便和自己的親姐姐在一鋪炕上睡了近一年。安鄉長急奔了會議下榻的賓館,見麵先報了自己親姐姐的名字。喬大姐驚喜地問:“你是四旋兒?”安鄉長便撓著腦袋哈哈地笑,“難得大姐真還記得我!”

四旋兒是安鄉長小時的外號。鄉間有句俗諺,“一頂擰,倆頂橫,三頂打架不要命,四頂說話不一定。”頂就是頭發裏的旋兒,此諺專指男孩子,人生下來,一頂兩頂為多,三頂已很少,四頂的則像東北虎、金絲猴,很珍稀了。

那一次,安鄉長陪喬大姐回到鄉裏,喬大姐哪兒也不去,坐在姐姐家的院子裏剝了半天苞米。臨走,喬大姐說,“來時我從鄉路上一走,就知這些年這裏沒啥太大的變化。這樣吧,十天之間,我會派人送來鄉裏四十隻絨山羊,你們分到十個村子十家農戶去,每家三母一公。我考察過,這種羊很適合這一帶山區飼養,羊絨的經濟價值非常高。我的建議,最好不要放在山上散放,而是精養舍飼,那對山林植被也是一種保護。我早有在縣裏建絨毛加工廠的打算,五年後我再來看,如果咱們鄉的山絨羊飼養真成了規模,我就把廠址選在這裏。”

五年的時光,說快就快,說慢也慢。今年秋天,喬卓蘭不食前言,果然就又一次來了鄉裏。這五年,安鄉長因沒有明顯的政績,還在原來的職位上踏步不動。他一直盼著喬大姐來,喬大姐真若在鄉裏建起工廠,那他的政績就突出了,升遷就有指望了。可他心裏也犯難,五年前四十隻絨山羊分到十家,有幾家不聽指教散放在山上,或跑失或滾崖或生病而死,還有幾家因婚喪嫁娶或孩子升學,幹脆把羊變了錢,更有兩家嘴饞的,過年時羊就變成餐桌上的美味。眼下鄉裏真正可供人一看的,其實也就三家,每家已發展到三四十隻,圈在一起也很惹人眼熱。但三家就能算規模嗎?

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且讓你先把廠子在鄉裏建起來再說。安鄉長發了狠心。

那天,安鄉長陪喬大姐在農戶羊舍前看,邊看邊介紹:“要說規模吧,可能有失大姐期望了。像這架式的,眼下一個村也就三五戶。全鄉十五個村,如果全鄉的羊都能集中到一個村裏來,那才真正叫規模化呢。”

喬大姐卻很滿意:“這是基礎,還算結實。萬事開頭難,有了基礎才能萬丈高樓平地起呀。這已經超過我的預想啦!”

安鄉長很振奮:“還是咱大姐,張口就是明白話!這就好比打麻將,先得上挺求和,和了後才能數番,一翻二,二翻四。眼下一個村有三戶,明年就是六戶,後年就是十二戶。那一個鄉是多少?您先張羅著把絨毛廠建起來,有籌備這工夫,羊就翻了一番啦!”

喬大姐說:“打麻將的事我不懂,可道理應該是一樣的吧。”

正巧有隻小羊羔從圈裏鑽出來,雪白雪白,絨絨的,球一樣滾到喬大姐腳下。喬大姐彎腰抱起它,喜愛地在懷裏抹挲,那小東西瞪著黑亮亮的眼睛,還伸出柔潤的舌頭在喬大姐手心裏舔。喬大姐疼愛地說,“小東西,叫什麼名字呀?”那小羊便咩了一聲。喬大姐笑了,“好,就叫阿咩,挺好聽的。”

安鄉長不失時機地掏出數碼相機照下了這一幕,還拿到喬大姐眼前去欣賞:“大姐看看,多美。日後我們鄉裏絨山羊產業大發展,大姐是祖師奶奶,首席功臣,這一幕就是曆史的見證,家家戶戶都得掛起來!”

喬大姐把一個村的三家養羊戶都看了,安鄉長問還去不去其他村,喬大姐說還是多看看好。安鄉長說謹尊懿旨,大姐您說再去哪兒?喬大姐隨口說了垃子口,那是鄉裏最偏遠的一個村子。安鄉長說我的車加油去了,馬上就回,咱們先去村委會喝點水,車到就走。

喬大姐在去垃子口的路上發現自己的戒指丟了。那個戒指不值多少錢,卻是結婚時先生戴在她手上的。先生也是老知青,卻英年早逝,那戒指便成了她永久的念想。那一刻,喬大姐的心裏很痛惜,一路都在想可能丟在哪裏,卻緘口沒跟任何人提起這個事。

到了垃子口,再進農戶家,又一隻可愛的小絨羊滾過來,對著喬大姐咩咩地叫。安鄉長說,大姐快抱抱它,我再給您照一張,身後的大山有特點,有此景相襯意義非凡啊。

盛情難卻,喬大姐便再一次抱起了小絨羊,手又在羊身上抹挲,可這一抹挲不要緊,就抹挲出了異樣。喬大姐從羊絨上摘下一件東西,看了看,竟正是自己丟失的那個戒指。她怔了怔,放下羊,然後淡然一笑,竟直呼了安鄉長少年時的外號:“四旋兒鄉長啊,這隻小咩很誠實,大老遠的,竟將我丟失的戒指送來了。走吧,我哪兒也不看了。十天內,我再派人給鄉裏送來四十隻種羊,還是五年為期,到時我再來看吧。”

啊,鈴聲

按照上級對離休幹部福利待遇的規定,韓萬和離開鐵路局大樓後三年,家裏重又安上了電話。老韓和老伴甭提多高興了,安裝工人走後,老兩口圍著那杏黃色的小機器轉了一圈又一圈,擦了一遍又一遍,拿起來聽聽,耳機裏好似有一隻小蜜蜂在歡唱,“嗡-------”,讓人心跟著抖顫。啊,這不光是一種照顧,也不僅代表著昔日的權力和榮耀,它勾起了老人對逝去時光的多少美好回憶啊。

可是,電話機卻好似一隻啞了嗓子的小鳥,一天、兩天、三天……它一次也沒唱起來。起初,老韓還不時拿起它,撥撥聽聽,問標準時間,問天氣預報,問當晚的電視節目……可慢慢的,他哪兒也不撥了,眼盯著電話機發起呆來。老伴明白老頭子的心思,也隻好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唉,想當年,家裏也曾安過這玩意兒,工作忙累了一天後回到家裏,他最怕的就是它的吵叫,尤其是在深更半夜的時候。那鈴聲就是命令,就是呼喚,沒有疑難,沒有險情.它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叫起來。可是,現在……

第五天早晨,沉默的鳥兒突然急躁地叫起來。正在陽台上澆花的老韓和正在廚房裏熱牛奶的老伴好似在百米起跑線上聽到了槍聲,扔掉了噴壺,摔下了鍋蓋,絆倒了木椅,一時間嘮嘮啪啪,亂成一團。

老韓搶先抓起了話筒,刹那間,竟產生一點莫名的激動:“啊,我姓韓,我是老韓!”

可旋即,那昏花老眼裏兩點閃動的火花便暗淡下來。老韓緩緩地放下話筒,掃興地說:“他要錯了,是找急救站的.”

老兩口那麼默默地對望一眼,轉身仍去幹自己的事情了。

電話突然又響起來。這次,老韓已不那麼慌急了,他怔怔地瞅著電話機又叫了兩聲,才將信將疑地拿起了話筒。

“喂,你是8352嗎?”聽得出,對方是個年輕人,很急,幾乎是在喊了,震得老韓忙把耳機拿遠些,連老伴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對,我是8352。”

“同誌,請無論如何馬上給我們派輛救護車來。我母親突然發病,渾身抽搐,昏迷不醒……”

“可我這裏不是急救站……”

“人命關天,救人要緊,同誌,I我求您了!”

老韓愣了愣,長長的灰白壽眉陡然一抖,問:“病人在什麼地方?”

對方告訴了地址,再三叮囑與道謝之後,放下了電話。

老伴驚疑了,責怨老頭子:“這是什麼事呀,你也敢應!”

老韓沒說什麼,隻是又撥了幾個號碼,對話筒說:“老幹部車庫嗎?我是韓萬和,請馬上給我出趟車,地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