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丈夫(五) (2 / 3)

論起生日,這才知道,一向托大的雪梅竟比成業還小三天,成業說雪梅往後該叫他哥哥,雪梅卻說各親各論,叫不著。

離別的時刻終於來了,成業同秦大叔他們告別。盡管極力抑製著,淚水還是跑了出來,可是秦大叔他們卻很平淡,特別是雪梅,成業跟她說話,缺卻心不在焉地跟春妮咬耳朵,甚至連春妮也沒有什麼表示。

成業心裏很不是滋味地離開了大家,心裏空落落地往前走著,不時回頭望望,可是身後沒有那幾個熟悉的身影。

走出幾裏地,轉過一個山彎,成業不自覺地又一次回回頭,然後又不自覺地歎口氣,抹抹眼睛大步向前走去。

忽然,成業站住了,他看見前邊路邊有隻猴子正在大模大樣地望著他。成業愣了愣,不由抬頭向路旁的山坡望去,卻見一身紅妝的秦雪梅正站在溫潤剔透的春雪中向他做鬼臉,雪梅身後還站著秦永良和宋春妮。

成業扭過頭去,忍不住笑了起來,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他們邊走邊打場子,邊打聽翠玉的消息。十幾日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北京城。

時候正是民國四年,北京城都在風傳袁大總統要登基坐朝當皇帝。成業不關心這些,也無心觀看皇城美景。他一心隻想盡快救出秀姑,早日找到翠玉。

可是當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豔芳樓時,因為老鴇子出了事,買賣已經歇了業,姑娘們也都換了場子。沒辦法,他們隻能一家一家到妓院尋找、打聽。

這麼大的北京城,這麼多的消魂窟,要尋找一個秀姑無意於大海撈針。更何況他們唯一的線索就是“秀姑”這兩個字,如果秀姑改了名字,那麼站在對麵他們也會錯過去。

但是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兩天後他們為了加快進展,決定分頭尋找,秦永良和宋春妮一幫兒,羅成業和秦雪梅一夥兒。

雪梅一定弄個假發套給成業戴在頭上,又給他塗脂抹粉,把他“變”成了姑娘。成業十分不情願,可雪梅嚇唬他說,北京到處是一貫道的耳目,若是陳壇主把他們欺騙無極老母、大鬧陳氏佛堂的事報上來,他們肯定已畫像通緝,萬一被他們發現又會節外生枝。成業不明真假,隻好順了她。而雪梅自己則又戴上眼鏡禮帽,手拿把扇子,裝成了一個公子哥。結果每到一家妓院,妓女們都爭先恐後把雪梅往自己房裏拽,而成業常被嫖客們選中,有的願出大價梳籠他,有的爭風吃醋,還要老鴇打聽價錢想要買下他,弄得成業苦不堪言。雪梅卻覺十分好玩,有次差點真把成業“賣”給了妓院。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成業雪梅終於打聽到了秀姑的下落——原來她已被轉賣到迎春院,並且已改名“麗麗”。

成業雪梅急忙趕到迎春院,指名點叫麗麗。

麗麗還真出來了,是個棒奶肥臀白白胖胖的女人,年紀也有快三十的樣子了,臉上脂粉也有二錢厚。她似乎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俏的公子哥會點名要她,禁不住笑出了兩眼角褶子,用十四五歲小女孩的嗓音誇張地撒著嬌撲上來:“哎喲小冤家,我說今兒做了好夢呢,鬧了半天是你來了,你咋到今兒才來喲,把姐兒盼得喲都瘦了,你看我瘦的,你摸我瘦的……”說著使勁往雪梅身上拱她的籃球般的大奶子。

這個麗麗跟他們想象中的秀姑完全兩樣。成業看得要吐,連忙扭過臉去。雪梅也受不了,推她一把站起來,捂著鼻子問她是不是本名叫秀姑。麗麗愣了愣,越發誇張地叫:“哎喲喲,冤家,真是冤家呀,你咋連人家的小名兒都知道呀!”說著又要激動地往上撲。

雪梅連忙閃開一步,見老鴇沒注意,低聲問她哪裏說話方便。麗麗擠擠眼,說跟姐兒走,就扭著肥腚帶雪梅去房間。

“咳咳咳,叫這位姐兒先在這吃茶吧,咱們的事兒用不著她!”見雪梅拉上了成業,麗麗忙攔擋。

雪梅卻說:“不行,咱們的事兒沒他不行!”

麗麗怪怪地看看她,擠眉弄眼笑道:“想不到你這嫩生生的小模樣,老毛病倒不少,那就一塊兒來吧!”

帶著姑娘逛窯子,連妓女們也覺新奇,不禁對雪梅成業指指點點。

雪梅成業被麗麗帶上樓,從房間裏傳出的不堪入耳的淫聲穢語塞滿他們的耳朵。雪梅成業狼狽地跟著麗麗“逃”進了房間。

見雪梅成業直捂鼻子,麗麗趕忙燃起了熏香,又要給他們倒茶。雪梅成業哪裏敢喝她的茶,麗麗說那就來吧,說著就解衣裳。

雪梅用扇子一指喝斥道:“這才幾天呀你咋就變得沒人樣兒了?”

麗麗不解,對鏡照照說:“人家這樣咋的了,可北京城像人家這樣的你能挑出幾個呀?”

雪梅不想再跟她羅嗦,她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是來救你的,願意跟我們走嗎?”

“走?往哪走?”麗麗愣愣怔怔地問。

成業忍不住說:“回家,送你回家呀?”

麗麗驚訝地看看這位聲音很像男人的姑娘,搖了搖頭,神色黯然地說:“回家?哼,回家——我要是有家,能在這地方見著你們嗎?”

雪梅說:“那你也不該甘心在這種地方呀?”

麗麗突然粗著嗓子叫起來:“我甘心?我不甘心行嗎?八年前是我男人把我賣到了這地方……”說著撇著厚嘴唇要哭。

雪梅成業對望一眼,這才知道弄錯了。雪梅發火道:“你為什麼要冒充秀姑?”麗麗卻說她小名本來就叫秀姑。

芝麻掉進針眼兒裏,怎麼還有這麼巧的事?雪梅叫聲倒黴,拉上成業轉身要走。這時成業忽然問道,這迎春院還有沒有叫麗麗的。麗麗卻隻是張著手說:“買賣要做完一碼說一碼!”雪梅就掏出兩張票子再她手心兒裏掃了一下又拿開說:“我想兩筆買賣一齊做,要不你就一筆也做不成!”

麗麗望著我,終於說出院裏有三位麗麗——她是白麗麗,另外還有一位藍麗麗,一位黃麗麗,其中那位黃麗麗偏巧小名也叫秀姑,而且剛進院不久。

雪梅成業認定黃麗麗就是他們要找的秀姑。他們要求白麗麗帶他們去見黃麗麗,白麗麗卻撇著嘴說:“我才懶得見她呢,那幾個小婊子架子大著呢,她們不就仗著臉蛋兒嫩點麼,賣*還要挑挑撿撿,臭美什麼,用不了三年她還不如老娘呢!”雪梅又給她加了兩張票子,白麗麗終於動了心。

白麗麗叫雪梅他們不要說話,放輕腳步,悄悄地拐了兩個彎,穿過兩道門,然後指著麵前的一扇門說了句實話:“就在後院呢,這地方不叫我們這樣的進去,可別說是我帶你們來的!”說完忙著走了。

看來這妓院也分著三六九等呢!雪梅推推門,門從裏邊栓著呢,她又敲敲沒動靜。成業不死心,又上去敲了半天,裏邊終於有人問是誰。成業說是找人的,讓她開開門。

停了停,門終於閃開了一條縫,一個年青女子警惕地打量著他們問找誰。雪梅說找黃麗麗,那女子說她就是。雪梅成業一打量,見她端莊清秀十七八歲,雖是城裏打扮,卻還未脫鄉下人的樸實,跟他們想象中的一樣,認定這回找對了人。

果然,成業再問她是不是原來叫秀姑,黃麗麗不禁點頭說:“是,你們怎麼知道?”

成業說:“快跟我們走,我們是來救你的!”

“救我?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是誰讓你們來的?”黃麗麗看來是被騙怕了,她滿臉的不信任,還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隨時準備關門。

雪梅忙說:“是你爹叫我們來的,他天天盼著你回去,都想病了……”

黃麗麗說:“你們瞎說,我爹都死三年了,你們快走吧!”說著就要關門。

雪梅一把抓住了她的一隻手,成業又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硬把她拖了出來,黃麗麗驚恐地說:“你們要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雪梅把一塊手帕塞進她得嘴裏,兩人架著她就往外走。雪梅成業估計到秀姑很可能也會像紅妹那樣,覺得無顏見人而不肯回去,所以事先已做了準備。

纖秀的黃麗麗盡管拚力掙紮,可雪梅成業哪會讓她掙脫,他倆架著她很快來到了院子裏。他們以為妓院多是女人,攔不住他們,隻要出了院就像魚兒入了水,這麼大的北京城哪都可以藏身,隻要天一黑立即把黃麗麗帶出城。想不到才到院裏,兩個凶猛的漢子不知從哪冒出來,像兩座鐵塔一般攔住了雪梅他們的去路。

老鴇過來,臉上依然帶著笑,問他們這是什麼玩法。雪梅支吾道:“我們想藏貓呢,跑不遠,一會兒就回來……”說著衝成業遞個眼色,就想饒過大漢闖出迎春院。不料趁著雪梅分神的工夫,黃麗麗猛地抽出手,扯掉手帕,高呼救命。成業手忙腳亂去捂她的嘴,黃麗麗躲閃掙紮間卻扯落了他的假發套。

這時樓上樓下看熱鬧的妓女嫖客笑起來,一個說原來這人是個尼姑,尼姑怎麼也來逛窯子?另一個說什麼尼姑呀,他是和尚扮的!再一個說,喲,小和尚也來嚐葷腥兒了!又一個人家這招才叫絕呢,兩個人嫖,卻隻花一份銀,你說咱咋就沒想到呢……

再說那邊成業雖然尷尬萬分,腦門也見了汗,可仍是緊緊抓住黃麗麗不放。雪梅則正跟老鴇鬥嘴,兩個大漢直按指頭節。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問話:“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是誰派來的?”

成業回頭一看,身後站著一位十八九歲的美麗女子。他呆了呆,突然驚喜萬分地叫了一聲“翠玉!”

十四、找到翠玉

翠玉疑惑地打量著成業問:“你知道我的名字?”

成業激動的一時說不出話來,雪梅也直勾勾盯住了翠玉,連黃麗麗也望了掙紮。

翠玉說:“你們看著我幹什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成業的嘴動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我、我是羅成業!”

翠玉一下子愣住了。

可是過了片刻,翠玉卻淡淡問句:“你來幹什麼?”

成業激動地說:“我是來找你的!”

翠玉說:“可我並不認識你。”

成業驚呆了,他放開黃麗麗,上前一步急迫地說:“我是黃旗鎮羅家莊的羅成業呀!”

翠玉說:“我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黃旗鎮在哪裏。”

“你、你……”成業急得不知說什麼好。

雪梅過來捅捅他,聲音很大地悄悄問:“咳,你別是想瘋了,又認錯人了吧?”

“不,她是翠玉,我記得清清楚楚!”成業十分肯定地堅持說。

翠玉忽問:“你什麼時候見過我?”

成業說:那是三年前——哦,已是四年前的三月初三,那天是集,你和兩個女孩去放風箏,你穿著帶白色小花的藍襖,你那時梳著一條長辮,辮子上打著蝴蝶結,你的風箏也是一隻好看的蝴蝶……

雪梅一眼不眨地望著成業,像在聽他講一個美麗的故事,那一刻她突然產生了一個美麗的願望,她也想走進一個人珍藏於心底的美麗故事中,哪怕隻做一隻一飄而過的風箏。

翠玉美麗的兩眼中火花一閃,但瞬間又被她撲滅了,她仍然說:“真虧你記得這麼清楚,隻可惜你還是記錯人了。”說完上前拉過黃麗麗就要進去。

“站住!”雪梅突然上前攔住了她,激憤地說,“你既然不樂意嫁給他,為什麼又要上花轎?上了花轎拜了花堂,你又從洞房抬腿跑了,閃得人一家子猴苦冰涼!成業為找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差點連命都扔在外頭,摘星星夠月亮般找到了你,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句不認識就想把人打發走,你還有一點良心沒有?”雪梅越說火氣越大,摩拳擦掌看架勢還想教訓翠玉一頓功夫。

成業忙勸她說:“她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是被壞人拐出來的,不是自己跑出來的,她心裏一定很難受,你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雪梅一指成業的鼻子又衝他吵開了:“哦,鬧半天我倒成狗拿耗子了!羅成業,你說你窩囊不窩囊,媳婦娶到被窩裏了生讓你給放跑了,好容易找著了又跟人家唱開戲了,你瞧瞧你哪點有個男子漢氣概?我看你……”

“行了,別吵了,你們跟我來吧!”翠玉打斷雪梅的話,衝她和成業說了這一句,和黃麗麗頭前先走了。

雪梅成業互相望望,趕忙跟了上去。

一個近視眼嫖客沒看明白:“這是二女爭夫啊還是一馬雙跨呀?到底哪個是公的?”

再說成業雪梅跟著翠玉她們左拐右拐,又來到了那扇通向後院的門。走進那扇門,卻見這是一個優雅僻靜的小院,與俗豔汙濁的前院簡直是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