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登開車在邊界路上來回巡視,蘇菲溫斯洛的家就在路邊。她是個按摩女郎。好像所有人都光顧過她,但從未有過一個人了解她。溝渠對麵的加拿大公路上也有一輛黑色轎車在來回巡視,車裏的司機躲開布蘭登的眼神,直接加速開了過去。很快,布蘭登開到了自家的奶牛場,他家這場子有將近十四公頃,裏麵蓋了三個牛棚、一座青貯塔和一棟二層小樓。房子上的木板經過風吹日曬,顯得十分滄桑,冬天裏沒了繁茂的柳樹或者鬱金香花叢的陪襯,看著有些突兀。後院牛棚的吊燈是亮著的,他父親這會兒肯定又在一遍遍打磨那根柚木,木棍已經被磨得和黃銅一般光滑了。他肯定又在想那些自己到現在也買不起的東西了—桅杆啊,風帆啊,一台好的柴油機啊。透過廚房的窗戶,他看到正在閃爍的電視畫麵。放的是《智力大冒險》①嗎?這麼快就開始了啊。這個節目他母親一期都沒有落下過,用她的話說,看這個很好地鍛煉了她的記憶力。布蘭登回頭瞥了一眼那座位於水溝對岸零號大道旁邊的加拿大人的房子。瑪德琳盧梭還和她父親住在一起嗎?上次和她說話已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顯然,現在你在路上偶遇加拿大人已經不可能了。天真爛漫已經徹底飛離了這個山穀。

布蘭登悠閑地晃過莫法特的農場後,停下車來仔細瞅了一眼懸掛在路邊小屋屋簷上的冰淩。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舒展了一下身子,鑽到車外隨手折了一根粗粗的冰淩。他把較為平整的那頭放在一個雪泥交融的水坑裏浸濕後,再凍在自己座駕的引擎蓋上,猶如一根晶瑩剔透的長矛。機器發出的最後幾聲疲憊轟鳴,聲音傳入布蘭登的耳裏—發動機啟動時的隆隆聲、V8引擎發動失敗時的悶響聲,以及掃雪機的吱吱打磨聲。

① 《智力大冒險》,美國最家喻戶曉的問答競賽類電視節目,1964年初次登上電視熒幕,多次獲得美國電視艾美獎。

布蘭登踩踩腳下厚重的靴子,努力想給自己的腳指頭騰出更多的空間。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穿著局裏最大的鞋,卻還是小了半號,否則他總會產生一種錯覺,似乎自己並不屬於這個星球。耳邊又傳來一隻毛茸茸的啄木鳥篤篤的鑿木聲,這該是第二十九隻了。啊,還有一隻黑眼雪鴨在焦急地嘎嘎叫,第三十隻。哪怕隔著一兩公裏的距離,布蘭登也可以根據鳥兒的大小和飛行方式,說出它們的品種;隻需一個叫聲,他就能從各式各樣的鳴啼中分辨出它們。每到春天鳥兒多的時候,布蘭登就更厲害了,清晨還沒有睜開眼呢,他就能聽出在他枕邊歡叫的十幾種鳥兒分別是什麼。很多觀鳥的人會把自己見到的鳥兒分門別類,還有些更熱衷的人會把每年看到的每個種類都記錄下來。但布蘭登從來不用費這個心思,他無須刻意去做,就能將每天看見的鳥兒全部記在腦子裏。

他又折了兩根小一點的冰淩放在水裏,想把它們也粘在引擎蓋上的那根“長矛”上,但無論如何也接不上。於是他用牙齒把冰淩那參差不齊的底磨平,又重新插在雪水裏浸濕,試圖再粘一次。終於粘上了一根,接著又一根。就這樣,他給引擎蓋裝上了一個銀光閃閃的裝飾品。隻可惜沒支撐幾秒鍾,它便搖搖晃晃地倒下了,像一個玻璃酒杯一般跌碎了一地。他滿心雀躍想重新做一個,卻又聽到一種類似於玻璃紙發出的劈裏啪啦聲。

是麋鹿吧?它們就喜歡趁這會兒偷偷溜過去。要不就是莫法特家的火雞又掙脫繩索了。布蘭登抬頭四顧,卻發現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突然間,他似乎看到有七個孩子般高矮的身影竄進了杉木林。這片林子像是一道天然屏障,隔開了莫法特的農場以及克勞福德家的濕地。於是他抬頭瞥了一眼邊境地帶,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從水溝那邊跳了過去,可除了遠處的汽車尾燈外,什麼也沒有發現。等他返回林子時,發現黑影已經不見了。他立即抓起無線電對講機,努力想用自己已經練習過多遍的簡單對話向上級報告。

“我看看二二九號在不在你那一帶。”對講機裏傳來調度員慣有的冷漠聲音。

二二九號是迪昂。回想起過去教員對自己的大力舉薦,布蘭登並不會覺得很尷尬。事實上曾有兩個警察警告過他,說他隻配做後備。迪昂卻不這麼想,她堅持認為布蘭登所需要的僅僅是有個人給他鋪平道路而已。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單獨巡邏時,聽見無線電裏傳來她的聲音:“我這兒發現了一具屍體。”語氣鎮定自若,仿佛逮捕六個巴基斯坦人和在奎克車站撿到六毛錢一樣,不過是小菜一碟。她逮住的犯人幾乎平均是其他探員的兩倍,因此也贏得了其他人的尊重,盡管不是那麼樂意。當然,還是有人會說她是“狗屎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