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一夕妾雪撲到紅亭的欄杆上叫的聲嘶力竭,“不要再跳了!停下!快停下!”

翻飛的衣袖舞出似水流年,一夕妾雪絕望地望著池中央的舞者,手足冰冷。

然而,最終,什麼也沒有發生,幻蝶的舞在即將躍起的刹那戛然而止,有如一篇故事被人生生撕去一半,突兀得直叫人胸口悶痛。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水池中央,麵朝紅亭,視線穿過海鞘,越過一夕妾雪,與亭中穿著黑袍的男子對視。

“幻蝶,不要再想這支舞了,”男子的臉色帶著些病態的蒼白,舉止談吐溫文爾雅,卻誰想那黑袍的邊角繡滿了繁複古雅的金色暗紋,正是冥界統治者的不二標識。“他已經不記得與喻有關的一切。”

“怎麼可能,他堂堂天帝,不是一個健忘的人。”

“再頑固的記憶也抵不過滿滿的一杯‘釋夢’,”喻舒晚淡淡地回答,眉目安然,“你不要那樣看我,是喻的意思,不然我不會有‘釋夢’。”

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那麼多稀奇古怪的,傳說中的東西。

他把一切都算計好了,那麼,這一支舞,又算是什麼?

“可致命的那一箭是他射出,”幻蝶歎了一口氣,聲音裏透出繾綣,“他卻連為什麼射出那一箭都不記得了麼?”

“他隻記得,他射殺的是臨陣變節妄圖庇護暗域的叛徒,”冥王的眼角泛起苦澀的笑,如果不加任何情感色彩,事實也確實如此。

可是所有人的知道,水澄炫絕對不會把灼焰箭射向喻,絕對不會。

而真相,不得而知。

喻曾笑著對他說,如果我死了,若阿炫依然坐在天帝座上,平靜得沒有一絲破綻,那麼,讓他喝下“釋夢”;若阿炫不理政事,沉溺於悲傷不可自拔,那麼,讓他喝下“釋夢”。

喻舒晚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個玩笑,直到喻死,到他在天界看到天帝那雙平靜如死的眼神。

他騙他喝下放了“釋夢”的酒,與他談起關於喻的話題,於是與喻的交情在天帝的思緒中

漸漸淡泊以趨於無,他仍記得那些醉酒輕狂,風liu年少,隻是在印象中那些熱鬧的場麵裏喻的影子已然黯淡模糊,他們之間需要熙熙攘攘的人群,相距甚遠。

“三界兩域是你們的三界兩域,我不過是弄影樓的舞者。”幻蝶抬起黑沉沉的眼,“待到天帝千歲壽辰,我定去天界為他獻舞——不論他是否還記得公子向他許諾過的壽禮,是否還記得弄影樓。”

喻舒晚用他琥珀色的眸子溫和地遠遠望著海綃後的幻蝶,望得那身影都倦了,眼角泛起淡淡的哀傷。

欄杆邊,一夕妾雪動了動,他僵直地轉過身來,看看琴,呆滯的目光又緩緩移至喻舒晚的身上,什麼三界兩域什麼天帝什麼喻,他聽不懂他們的對話,隻是心裏頭說不清道不明地痛。

“為什麼沒有弦?”他傻傻地問,失魂落魄,像是問人,又像在自問,眼淚終於滑過蒼白的臉頰,和身上的水一起滴在白皙的腳背,他瞪著喻舒晚的嘶吼,仿佛無比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為什麼沒有弦!”

喻舒晚目光柔和地看著這個瘦弱蒼白的少年,他側過頭去輕輕咳嗽,咳嗽逐漸劇烈,直至雙肩顫抖。

“這就是施堯說的那個孩子?”喻舒晚啞著嗓子,語氣平和,卻並沒有回答一夕妾雪,而在問幻蝶,他從寬大的袖中摸出一本書放在案上,“這是施堯為這孩子從沉穀討來保命的,托我順道送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庭外高遠的天際,閉了閉眼,掩住眼中的種種眷戀,“一百六十一條魂魄皆以歸位,我也該走了,幻蝶,你多保重。”

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一夕妾雪,喻舒晚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麼,隻是連他都不知那問題的答案,他猶記得那年綻放在城下的紅蓮,又能勸得了這孩子什麼,這世間癡人太多,因故多了這許多的癡癡纏纏,又能是誰的錯。

“人心有弦無指彈,有指彈時心無弦。”喻舒晚走出紅亭,溫潤的聲線懸浮在空氣中,好似一支未曾響過的歌,他的背影在陽光下逐漸淡薄,消失在光與影的交疊處,仿佛不曾來過。

人心有弦無指彈,有指彈時心無弦……卻原來世間癡情的這段那般都不過如此,一夕妾雪再無力支撐身體,“嗵”地一聲跪坐在地,他緊緊閉著雙眼,放任淚水縱橫。

“瑩娥姐姐……”他低低喚了一聲。即使知道沒有人會回應,少年緩緩張開眼睛望向池塘的中央,眼神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