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民在杭州憑宋光的信順利地找到盧永祥。盧永祥看過,向民到日本陸軍學院留學的事一口答應下來,餘下的是等待。他還是情緒低落,更沒有心情到西湖、靈隱等處遊玩,住在客店裏整天不出去。
宋光被燒傷的事他一直不知道。宋光在傷勢稍好後把香兒的財產賣掉。香兒祖上幾代當差,有些積蓄,房子地勢也好,鄉下有五十畝水田,共賣了一萬二千大洋。宋光將一半存在銀行,留作向民回國後使用;一半彙到杭州,作為他留學幾年的經費。向民在杭州住了兩個月,所有手續辦理齊全,這時離日本陸軍學院開學的日期還有一個多月,便和盧永祥告辭,乘船到達上海。到上海後,買下了後天下午起航到日本的鬆山號,一張二等船票。在旅館裏躺到後天上午十點,帶著行李到了碼頭,通過邊檢順利地登上鬆山號。
二等艙是較高級的艙位,僅次於一等,隻兩個高級鋪位。船要到下午三點起航,另一個鋪位一直空著,他以為不會有人,和衣躺下。這是自香兒死後形成的習慣,總是習慣躺著,什麼也不想,周圍的事也不理會。開船前半小時,走廊上傳來了皮靴聲,走到這艙門前停住。門開了,進來了幾名大兵,每個雙手都提著沉重的大皮箱。打開櫥櫃,把皮箱一件一件在裏麵碼放整齊,關上櫥門,然後走出艙立正地站在門口兩側。可以想到那個鋪位不僅有人而且是位不尋常的人物。
走廊上又傳來年輕姑娘的竊竊私語聲,走到這門口陸續進來。向民還躺著,他是受過朱程禮學的,坐起來半低著頭眼睛轉向窗外。這些姑娘長得都秀氣、機靈,穿著同樣整潔的藕荷色真絲立領偏襟短袖襖,淺紅色真絲過膝長裙,粉絲襪,黑色方口布鞋;個個亭亭素雅,規矩自然地侍立著。如果不是這樣,她們就會被看做有錢人家的姑娘。這更讓人聯想到,她們主人的身份,大概是能和前清王侯相比的高貴人物。幾分鍾後,兩個年輕的男女主角邊說邊走進來,進來後同時向向民看了一眼。向民的眼光也正看過來,男的朝他笑著點了一下頭,算是搶先打招呼了。向民也點了點頭,勉強露出一絲笑。
兩人相對坐在沙發上。男的歲數和向民相仿,身量沒有向民高,長得也英俊瀟灑,舉止有些張揚。女孩約比他小三四歲,穿一身在上海經常看到的仿西洋化的女學生裝。這一點似乎與她高貴的身份不相匹配,但仔細端詳,不難看出其中的不同:無論是麵料、做工都是當今世界上無法再考究的,呈現出高貴化的樸素。她體態輕盈,模樣長得讓人看半天也不容易找到點缺憾,是個嫵媚中又充滿靈秀的美人胚子。說話時口氣含芳,聲如玉磬,加上眼神指間的動作,會讓人感到清馨明快,在炎炎夏日也會自然地忘記暑熱。
男的說:“采燁妹妹,沒見過幾天就要分手了,以後你會給我寫信嗎?”她說:“那自然是劍輝哥哥先給我寫了,把到日本後的見聞和感受寫下來,小妹是定要跟你共同分享的。”劍輝說:“一定,這將是我下船後的第一件大事。我要從這條船駛離上海的那一刻寫起,一定寫得生動,讓妹妹有身臨其境之感。”采燁聽了先是自豪地笑,眼睛裏蘊涵出詭秘,似乎有意洞破他的心機。“劍輝哥哥,小妹當然覺得生動,——從兩天前的那句話中我就很有感慨。你說日本軍校生活是很苦的,從這次旅行就開始鍛煉你的意誌。看來你真的這樣做了,這個二等艙還是很委屈你的。”說完往四周看看,又含笑看劍輝的表情,露出兩個淺酒窩,兩排白玉般整齊的牙齒。
劍輝有些尷尬,意識到自己果然是說過,立即說道:“你不說我就疏忽了,我必須當即改正!”朝門外喊:“來人!把所有行李搬到底艙大菜間去。這次旅行我要乘大菜間到達日本!”采燁笑得更加合不攏嘴。士兵隻知道聽命令,進來開櫃拿箱子。采燁仍是笑,看著大兵提出皮箱就要走出去才說:“何必這樣認真呢,想搬也不差這點時間啊;大菜間的味道,還是不要叫小妹聞吧!”
劍輝又命令:“把行李先放回去。”轉過頭對采燁有意報複似地說:“我一貫把妹妹的話當成至高無上的旨意。不過我也有事要反問妹妹:聽說你經常逃學,還偷著找了個前清的武舉學起武術,說要做花木蘭的,是嗎?”采燁臉上的笑意稍減,露出羞澀,眼睛含著問訊地看著他,“這你也知道?看來我身邊被你安插了奸細,若叫小妹察覺到了,定是流放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