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暉以往自恃擁有各省督軍最眼熱的江蘇,坐鎮故都南京,八萬軍事力量,如今卻要仰仗外國人來擺脫眼前的困境,還要哄著個假兒子來維持自己的尊嚴!黯然神傷,又不願跟人訴說,心情越來越鬱悶,漸漸萌生出再娶姨太太的想法。
他娶姨太太,也像名門望族要娶的正房妻室,需經千挑百選的名門閨秀。南京不乏美女,最後選中的是住在朝天宮西麵一位姓朱的小姐,今年十九歲,父親在前清時做過七品官員,據說還是明代皇室後裔。如今家業蕭條了,正指望這位如花的女兒給他帶來下半生的榮耀。朱小姐在上海讀過書,給人的印象是端莊、羞澀,有良好的家教。新婚第一天晚上,李暉還在客廳裏接受客人的祝賀,她獨自守在新房裏。新房是經過一番精心布置的,聽下人們交談中知道,原來這裏的主人是同李暉同床異夢的那個人,和李暉現在的境遇有直接的關係。她不敢想那是個什麼樣的女人,隻記得自己知道要嫁到這裏後,偷著哭了多少個晚上。從衣服裏拿出枚黃潤的玉兔,這是漱石去年在上海靜安給她買的,臨到這裏時她曾想過還給他,或是扔掉,但她沒有,她還是舍不得,看著它,從前一些美好的經曆總會浮現在眼前。
走廊上傳來了整齊的皮靴聲,隻有威武的軍人才能走得出的這樣聲音。她開始慌亂,那聲音一下一下像每腳都踏在她的心上,叫她抽搐得更厲害。門開了,李暉戴著深藍色禮帽,插著宮花;穿著絳紫色緞麵長衫,上麵繡著龍鳳、桂花圖案;深灰色緞麵褲子;粉底黑呢子麵步鞋,像個財主成親時的打扮。後麵是齊閏年和另外幾名軍官。李暉對他們說:“你們也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幾個人一齊行禮,沿著走廊走了回去。
李暉把門關上,到了內室,新婚喜床上幔帳、床紗,重重疊疊的半卷著。新娘坐在床邊,塗滿脂粉的臉掩蓋了慘白。李暉看她嬌媚可憐,比範婧漪更可愛、單純,看到她手裏有東西似乎要躲閃,拿過來欣賞,點著頭說:“是上等滇玉,看上麵的刀工切痕還清晰,不像世代傳家的飾物,大概是臨來時你娘給你買的吧?”她連忙點點頭。
李暉想:“人的一生還追求什麼?如今我落到了低穀,這樣如花似玉的人物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地招之即來,當今江蘇有誰能有這樣的福氣!”一股新鮮感,對她的寵愛超過了範婧漪。第三天齊閏年來找他,“家鄉淮北受到石有三的騷擾,家父要調一個師的兵力回去。”李暉當即同意了。又過了兩天,他西麵一個不引人注目的人物王鐵蘭來騷擾,一天竟占領了兩座縣城。溫虎要求去指揮,李暉叫他在家主持軍務,何萬春主持政務,他親自去,把新婚隻五天的新娘扔到了家裏。
采燁現在每天都在家裏。父親又新娶了位新娘,她真正看到了父親的醜惡。認為還是自己有眼力,向民決不會做這樣的事,對自己絕對是真心的。再看父親手下那些人,有誰是仁義君子?都是些投機鑽營,齷齪阿諛的小人!這樣一想,一下覺得整個督軍府都充滿了令她惡心的臭氣,簡直不能待了。對梅子說:“曹雪芹筆下的榮國府就在現在的南京,除了門前的一對石獅子就沒有幹淨的;現在我隻覺得我自己幹淨,除了我,整個督軍府就臭氣熏天!”沒等梅子說話她又說:“杜鎮清恨女人好像也是出在南京,隔著三間屋就聞到了女人的臭氣,難道男人不更應該恨嗎?我恨這裏的男人!聽到這個長、那個官的,就覺到他們齷齪、肮髒!”梅子聽不懂她的意思,也沒聞到什麼臭氣,但她深信,隻要是小姐說的就不會有錯。采燁想徹底離開南京,和向民到哪裏都可以。可現在卻不知道他的下落,擔心劉原太被鏟除了天下又會出現什麼不測,讓那充滿著幻想的願望又會落空。
她開始同情這位新來的朱阿姨。第一次看到她時她帶著愁眉,想她一定心裏鬱悶,她和自己歲數相同,也上過學,總會有說到一起的話。父親不在,她一定比自己更寂寞。又想到:“她也許並不愛父親,嫁過來也許是身不由己的?總起來說她一定鬱悶,不如去接近一下。”就這樣鼓足勇氣和梅子下了樓,去她住的小樓。離那裏還有一段路,看到一個當兵的在樓下花叢前張望了一會,退到門口,一閃就進了那個門。她叫住梅子返回去,心裏再也不願意想起那個女人。
劉原太不明白蘇淮遲遲不對他發動進攻的原因。現在有石有三、王鐵蘭絆住了他們的手腳,更有充足的時間,完善那受到溫虎啟發而想出來的戰法。女記者的事似乎也過去了,他從緊張中解脫出來,把阿四的團交給劉原鬆指揮,將另一個團交給阿四,到金山衛的西北麵駐紮。馮彪帶一個團到金山衛的東北麵駐紮,在受到攻擊時形成第一道防線。十天後,他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看到一支有規模的船隊從東海駛入杭州灣,在杭州灣逆流而上,在到達錢塘江口時掉轉船頭全速返航,船隊從他的眼前駛過。現在他一切都已具備,而是等待著蘇淮兩軍攻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