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民出了南京,就像自己曾預言過的,隻剩下了一具隻知行走的空殼,應該有一個地縫鑽進去才好。最終又回到了家,現在家裏最好的屋子也能見到天,他沒有精神整修,躺了幾天,每天被子上都要落一層灰土,幸好這幾天裏沒有下雨。把那隻手槍塗上油用皮子包好,埋到那株大桂樹下,從此再也沒有拿出過。他始終不敢想自己做的那件事,更不敢想給她留下了多大的傷害,隻想從此沒長心肝一樣地把那件事深深埋葬掉。

韓仰山聽說他回了家,又來找他,他想這一生也隻能跟這些人在一起了。他們又在太湖上聚到一起。沈珩說:“你的事我們都……”說著被他的目光止住。他說:“以後誰也不要提起,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韓仰山說:“向民兄弟,以後那件事沒有人再提,你說現在我們怎麼辦?不能看到姓劉的有了幾萬人就躲得遠遠的吧?”向民沒加考慮地說:“他現在在金山衛,我們也去金山衛。”大家一起響應,稍微做了下準備,去了金山衛。

金山衛三裏外有座破廟,向民見這裏地勢隱蔽,暫時就把這兒當成據點。對韓仰山說:“大哥,想辦法在鎮上租一套房子,做我們行動的落腳點。”第二天韓仰山到了鎮上,找到地保說要租房子。地保說:“現在鎮上沒有房子租。來了幾萬軍隊,一半的房子被占了去,圈到了堡壘裏麵,外麵住得十分擁擠。”韓仰山給了他兩塊大洋叫他想辦法,說自己急等房子住。地保說:“前天倒有套房子,結果連錢也沒有給就被當兵的強占去了。”韓仰山問:“當兵的也在外麵找房子嗎?”地保說:“原來都蜷縮在堡壘裏麵,一個也不出來。兩個月前出來了兩支部隊,一支住在鎮子的東北麵,一支住在西北麵,那房子就是被他們強占去的。”韓仰山說:“現在我要在這裏開買賣,先要有套房子住啊?”地保想了想說:“租的是沒有了,不過有一家要賣的,他要到上海租界裏去住了。就是這條巷子最北頭,朝東的門。”

韓仰山想,買也可以。就沿著他指的巷子走下去。巷子有半裏多長,就要到鎮外了,看到最後一家朝東的門,敲了幾下。一個戴近視眼鏡,黃瘦的中年男人開了門。韓仰山問道:“你這房子是賣的嗎?”那人點點頭,說:“你是聽地保說的吧?”韓仰山“哦”了一聲。

男人領他進了院子。四下看看,正房三間,又有相對的兩間廂房,院子不大。到屋裏看看還算整齊幹淨,問道:“你打算賣多少錢?”男人見他像是真買就說:“一百六十大洋。”韓仰山想價錢高了點,不過這裏連接著鎮裏鎮外做落腳點正好,就說:“一百三,沒少給你。如果願意現在我就付你定金,明天請人寫房契。”那男人當然接受了,他真心想賣一百大洋。收了韓仰山二十塊錢的定金。

韓仰山剛走外麵又有人敲門,他以為是剛才那個人反悔了,心想:“定金是不能還給你的。”打開門,見眼前站著幾個地痞樣的士兵,簇擁著一個軍官。士兵問:“你的房子是賣還是租?”他說:“是賣的,已經賣過了,定金都收了。”軍官就是阿四,他說:“我不管那個,現在我先住著,等哪天走了房子還是你的。”他央求著解釋:“已經賣過了,定金都收了呀,你們還是到別處去找吧!”阿四對士兵說:“讓他滾!再窮叨嘮等我走的時候放把火把他的房子燒了!”

士兵推他,他仍不肯走。士兵拿出刀子說:“再不走就宰了你!”他一見刀子就暈了,掉頭就跑,差點撞到個士兵身上。阿四進了院子看看,點點頭,又到屋子,見鍋碗瓢盆、大小家具都有,較滿意。對士兵說:“你們現在就去把大芍藥接來。”一個士兵留下,其餘的一起走了。天黑前接來一個二十來歲,身材、模樣還算俊俏的女人,跟著個五十來歲的傭人。阿四準備了一桌子酒菜,等她來了就吃喝起來,其他人都等在院子裏。三人吃飽喝足後一聲呼喚,他們進來把殘酒剩菜端出去,一頓亂搶吃了個幹淨。

一個士兵進來問:“團長,今天晚上您還回團部嗎?”阿四開口想罵,話到嘴邊又變了,“你總是愛問不該問的!”士兵笑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您不回去,我們就睡在廂房,防備意外啊?”阿四嘴一撇:“就你四哥這身功夫,就是有了意外能把我怎麼樣,還用得著你保護?!何向民誰不知道厲害,當著他的麵,我一刀就把他媳婦捅了,他都沒碰到我一根汗毛!”士兵連忙點頭,出去了。